李响，地球联合舰队“天策-07”号驱逐舰上的一名三级轮机工程兵，此刻正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能量读数，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机油、汗水和臭氧混合的、令人熟悉的味道。舰船的每一次轻微震动，都通过他脚下冰冷的金属甲板，清晰地传递到他的每一根神经末梢。他能听到引擎核心那如同巨兽心跳般低沉而有力的嗡鸣，那声音是他两年军旅生涯中最熟悉的催眠曲，但今天，这首催眠曲却带着一丝令人不安的杂音。
“各单位注意，跃迁信标能量同步率99.8%……同步完成。倒计时三十秒后，启动超空间引擎。”
希尔凡长老那古老而平静的声音，通过舰内广播响起，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李响本就紧张的心湖里，激起了千层涟漪。他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发出了“咕咚”一声轻响。
外星人……这可是真正的外星人。虽然已经结盟，但那种源自生命形态和文明代差的隔阂感，依旧像一层看不见的薄膜，笼罩在每一个地球士兵的心头。
“倒计时开始。”
“十、九、八……”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如同死神的脚步声，精准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李响感觉自己的手心已经开始冒汗，将手中的扳手捏得更紧了。他旁边的老班长，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正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仔细听，似乎是在背诵着什么机械维修手册的条例，又像是在祈祷。
“……三、二、一！”
“跃迁！”
一瞬间，李响感觉自己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然后被扔进了一个正在高速旋转的、塞满了玻璃碴子的滚筒洗衣机里。
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碎。他的视觉被剥夺了，眼前只剩下混沌的、不断变幻色彩的斑块；他的听觉被扭曲了，引擎的嗡鸣变成了一阵阵刺耳的尖啸；他的身体，感觉一会儿被拉长成了面条，一会儿又被挤压成了肉饼。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天灵盖。
这根本不是跃迁！这是上刑！
当那该死的、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的折磨终于结束，视野重新被点亮的刹那，一片瑰丽而陌生的紫色星云，取代了熟悉的月桂星，出现在了舷窗之外。
李响还没来得及为这次成功的跨越而欢呼，一股强烈的失重感猛地传来！
“啊！”
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上飘去，脑袋“咚”的一声，狠狠地撞在了天花板的管线上。紧接着，刺眼的电火花爆开，一阵焦煳味瞬间弥漫开来。
“警报！警报！引力稳定装置过载！c区轮机舱发生短路！”
“重力恢复！快抓住！”老班长的咆哮声响起。
话音未落，一股比正常重力强了至少三倍的超重力，又猛地将李响从天花板上拽了下来，像一块石头一样，狠狠地砸在了甲板上。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眼冒金星。
混乱，在地球舰队的每一艘战舰中，同时上演。
“‘龙城’号报告！左舷二号引擎约束环出现结构性裂痕！重复，是约束环出现裂痕！请求支援！”
“‘九州’号补给舰报告！我们的冷冻休眠仓区域发生大规模管线爆裂！好多猪……我是说，好多珍贵的蛋白质补给，都飘出去了！”
“‘紫金道宫’号报告！呕……我，天机道长叶凡，呕……我算出来了，此地风水，与我八字不合！呕……贫道的炼丹炉……炸了！我的九转还魂丹啊！呕……”
公共频道里，警报声、咆哮声、哭喊声和呕吐声，交织成了一首充满了后工业时代废土风情的交响乐。
而在“世界树”号那巨大无比、如同宫殿般的舰桥上，则是另一番景象。
秦磊负手而立，在他身前，一杯刚刚沏好的“大红袍”，茶水表面连一丝涟漪都没有。苏烟坐在他的身旁，优雅地为他续上水，仿佛外界那场堪称“集体翻车”的事故，只是一场有趣的余兴节目。
在跃迁开始的瞬间，秦磊的“神域”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将“世界树”号以及他最核心的几艘战舰包裹了进去。但即便如此，那股跨越文明代差的法则“揉捏”，依旧让那些纯粹由钢铁构成的地球战舰，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零，报告损伤情况。”秦磊的语气，平静无波。
“先生，地球舰队，63%的舰船出现不同程度损伤。其中，‘龙城’号巡洋舰最为严重，其引擎约束环的裂痕，已经达到了十三毫米，随时可能在下一次引擎启动时，引发连锁爆炸，导致舰毁人亡。”
秦磊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另外，”零继续报告道，“我检测到一个极其微弱的、不属于本宇宙背景辐射的异常信号，来源……似乎是位于舰队右侧七十万公里外，那颗被酸性风暴包裹的气态巨行星。信号太过微弱，正在尝试进行解析……”
就在这时，一个彬彬有礼，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学者式傲慢的声音，通过公共频道响了起来。
“秦磊盟主，王总工程师。我是希尔凡舰队技术总协调官，艾兰尼斯。”
全息投影上，出现了一个面容俊美、银发披肩的希尔凡男性。他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制服，神态优雅地推了推鼻梁上那副不存在的眼镜。
“对于贵方舰队所遭遇的‘小麻烦’，我们深表遗憾。”艾兰尼斯微微颔首，那双如同蓝宝石般的眼睛里，带着一种医生看待病人的、悲天悯人的神情，“这种由于材料科学和结构力学的基础理论差异，所导致的‘跃迁不耐受’现象，在低等文明与我们初次进行超空间航行时，是普遍存在的。”
他话语里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王老总的心里。
王老总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捏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嘎吱作响。
“为了不影响我们追捕叛逆者的神圣使命，”艾兰尼斯继续用他那优雅的语调说道，“我谨代表希尔凡工程部，向贵方提出‘技术援助’。我们的工程师，将用‘生命共鸣’的方式，在七十二个标准时内，让你们的战舰，完美恢复到出厂时的巅峰状态。”
他顿了顿，补上了一句最致命的绝杀：“当然，我们理解，贵方的技术人员可能无法理解这种‘艺术’。所以，在维修期间，我们建议他们……保持安静，从旁观摩学习即可。”
这话一出，公共频道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地球官兵都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疼。
这已经不是援助了，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然而，就在王老总即将像火山一样爆发的前一秒，他面前的通讯请求突然亮起，是秦磊的私人线路。
“王老，别急。”秦磊的声音传来，“他想教，我们就学。但是，用谁的方法来修，得由我们自己说了算。”
紧接着，秦磊切换回公共频道，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对艾兰尼斯说道：“艾兰尼斯总协调官，你的提议，听起来很诱人。但是，我们地球人有句古话，叫‘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我提议，一场维修竞赛。”
“我们的目标是尽快恢复战斗力，而不是把战舰修成艺术品。所以，速度，是唯一的评判标准。你和你的人，修复‘泰山’号。王老总，你带你的人，修复‘龙城’号。谁先完成，并且能通过满功率引擎测试，谁的方案，就将在全舰队推广。”
艾兰尼斯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微笑：“一场……原始人与神明之间的竞赛吗？有点意思。我接受。”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些地球人，拿着扳手和锤子，对着精密的仪器叮叮当当，最终却引发一场大爆炸的滑稽场面。
竞赛，就此开始。
然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在他们因为“修船理念”而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那颗遥远的气态巨行星深处，那个微弱的信号，突然增强了一瞬。
“零”的数据库里，一行红色的警报，一闪而逝。
【信号特征解析……匹配度30%……目标：冷月指挥官失踪前最后发出的求救信号加密协议。】
【警告：信号源周围，检测到高密度“凋零力场”反应……检测到“收容者”文明的诱捕信标特征。】
【这是一个陷阱。】
秦磊看着这条只有自己能看到的警告，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如刀。他看了一眼正在摩拳擦掌，准备用“扳手”扞卫地球尊严的王老总，又看了一眼胸有成竹，准备上演“圣歌修船”的艾兰尼斯。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计划，在他的脑海中，瞬间成型。
他需要一场混乱，一场可控的、足以麻痹所有人的混乱，来为他自己，创造一个脱离舰队，独自行动的……完美窗口。
而眼前这场“扳手与圣歌”的对决，正是他亲手点燃的，第一把火。
他缓缓地，对艾兰尼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艾兰尼斯总协调官，为了公平起见，我建议，将两艘船的维修过程，向全舰队……实时直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