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山坳的夏来得烈,连月无雨,山溪水位骤降,露出发白的鹅卵石。程砚坐在老槐树下,指尖划过 “山野联志” 第四本总册,封面的枫树皮被晒得发脆,扉页新添的 “水利同源” 四字墨迹尚清。不远处,柱儿正领着十几个年轻人检修竹制水车,汗水顺着他们黝黑的脊梁淌下,在尘土里洇出浅浅的印记。
“程叔叔,柳溪村的茶园快撑不住了,井水只够人畜饮用。” 小芽提着空茶罐匆匆走来,发间的银质山茶花被晒得发烫。她身旁跟着个陌生的中年汉子,背着一把青铜水准尺,衣角沾着泥点,“这是溪畔村的水伯,他们村世代修水利,听说咱们遭了旱,特意带着工具赶来的。”
水伯上前一步,双手递上一本泛黄的册子:“程神,安燠姑娘,溪畔村仰慕联志久矣。这本《圩田水利图》是先祖传下来的,或许能帮大家寻到水源。” 册子上画着纵横交错的水渠,标注着 “堰埭”“水则” 等字样,墨迹虽淡,却透着古人的治水智慧。
安燠接过册子,指尖抚过图上的梯级运河:“水伯,去年山洪冲毁了山北的古渠,若是能修复贯通,或许能引山外的河水进来。” 程砚翻开总册,在空白页写下:“十村遭旱,溪畔村献水利图,愿共修水渠,记互助三两,传承五钱。”
消息传开,十个村子的乡亲们自发集结。石潭村的人擅长采石,运来坚硬的青石板铺砌渠底;松谷村的竹匠们连夜编织竹闸,模仿古堰埭的控水原理制作拦水装置;枫林村贡献了珍藏的枫木,用来打造绞车牵引船只过坝;连最偏远的远山坳,也派出壮丁背着干粮赶来,他们说:“当年大家帮我们盖房,如今该我们出力了。”
小芽的女儿阿茶才八岁,攥着母亲那支刻山茶花的狼毫笔,在临时账簿上歪歪扭扭地记着:“石潭村送青石板五十块,记互助一钱”“松谷村编竹闸八具,记巧手三分”。柱儿的儿子小石头则跟在水伯身后,学着用水准尺测量地势,稚嫩的脸颊上沾着泥污,眼神却格外认真。
修渠到第三十日,山北古渠的关键地段遇到硬岩,凿石进度缓慢。程砚看着日渐枯萎的禾苗,夜里召集各村代表议事。水伯指着《圩田水利图》:“古人修破冈渎时,用斜坡通航、分级筑埭的法子克服地形险阻。咱们可以效仿,在岩段筑梯级水渠,用绞车牵引石材,再修蓄水池存蓄雨水。”
安燠补充道:“我记得联志总册里记过,赤山湖有‘水则碑’监测水位,咱们也在渠边立块竹碑,标注蓄泄刻度,往后按碑治水,可防旱涝。” 程砚点点头,提笔在总册写下:“十村联修梯级水渠,仿古堰埭之法,立水则碑,记团结五两,智慧三钱。”
接下来的日子里,暖山坳的夜空总被火把照亮。石匠们轮班凿岩,叮当声彻夜不息;妇女们带着干粮送到工地,用松针泡水给大家解渴;孩子们则收集枯枝落叶,晒干后用来烧制石灰加固渠壁。小芽教溪畔村的人记账,水伯则把水利技艺倾囊相授,他说:“技艺藏着古人的仁心,就像这水渠,要让后人也能用上。”
立秋那日,第一股清水终于顺着新修的水渠流进柳溪村的茶园。茶树贪婪地吮吸着水分,蔫垂的嫩芽渐渐舒展。乡亲们聚在渠边欢呼,石潭村的赵村长敲响了铜钟,松谷村的人跳起了竹舞,枫林村的枫糖熬得香甜,溪畔村则推出了扎着彩带的芦亭花船,模仿赤山湖的民俗祈愿风调雨顺。
“程神,安燠姑娘,溪畔村恳请加入山野联志!” 水伯捧着新做的账簿,封面是用运河边的芦苇编织的,带着水汽的清香。账簿首页写着:“溪畔村献水利技艺,助十村修渠,愿守互助之心,记传承一斤。”
程砚接过账簿,与安燠相视一笑。他提笔在总册上郑重写下:“溪畔村入联志,共护水利,记同心一两。自此,山野联志凡十一村,水利同源,人心同暖。”
这年冬天,联志举办了空前热闹的 “水利庙会”。十一村的乡亲们齐聚暖山坳,石潭村的渔网、柳溪村的新茶、枫林村的枫糖、溪畔村的水准尺摆了满满一院。小芽和柱儿带着阿茶、小石头在 “暖传碑” 前刻上新的名字,石碑上的字迹密密麻麻,像一片生长的森林。
程砚和安燠坐在廊下,看着孩子们围着水则碑叽叽喳喳,听着远处水渠潺潺的流水声。安燠发间的银质山茶花映着月光,程砚的眼角皱纹里盛满笑意:“当年只盼七个村子能和睦相处,如今竟成了十一村的守望相助。”
程砚握住她的手,翻开总册最新一页,上面是阿茶和小石头合作写下的字,虽显稚嫩,却笔锋坚定:“渠通千里,暖传万代;联志不灭,山河同春。”
老槐树的枝桠间,挂着十一村共同制作的灯笼,烛火摇曳,照亮了 “山野联志” 总册上层层叠叠的字迹。山风掠过,带来枫糖的甜、茶叶的香、竹器的清,还有孩子们清脆的歌谣,那歌谣顺着水渠流淌,飘过十一村的田垄,飘向更远的山野 —— 那里,正有赶路的身影,带着新的账簿和满心的热忱,向着暖山坳的方向而来。
扉页上 “暖,非一日之功;情,需众人来书” 的字迹,在岁月的摩挲中愈发温润,与新添的 “水利同源,人心同暖” 相映成辉,共同续写着山野间最动人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