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凉军主营的中军帐内,硝烟味正顺着帐缝往外散,淡得像一层薄纱。
取而代之的是墨香——
案上的端砚还留着掌心的温度,边缘被磨出温润的包浆,磨好的墨汁泛着瓷器般的釉光,滴在砚台凹槽里,与卷宗的陈旧纸味缠在一起,沉得压人。
宁无尘把卷宗放在案上时,动作轻得像怕惊碎什么,“咚”的一声轻响,玄铁狼头印记在烛火下跳了跳。
那印记是北凉军的魂,刻在每一卷卷宗的封皮上,边缘被翻得发毛,纸页都卷了角,里面是多年攒下的血证。
李三石的黑市账本最旧,纸页黄得像枯叶,字迹潦草却一笔一划记着赃款去向,墨迹边沾着酒渍和油星子,是当年在酒肆里偷偷画的;
涩军、付弓虽的虚报文书压在下面,护国军的红印洇透纸背,数字大得刺眼——
单这一笔,就够三个营的弟兄吃穿三个月;
通敌密信的火漆裂成了纹,字迹用了暗号,却能看出“献城”、“割地”的字样,纸角还留着信使的指印;
草菅人命的卷宗最厚,每一页都记着“军法处置”的幌子,实则是贪腐败露后的灭口,有个小兵的证词旁,还留着干涸的血指印,是他死前按上去的;
南六楼“多做多错”的旧案底压在最下,纸页沾着泪痕,有个老兵写“我儿没贪粮,只是说了句实话”,字迹抖得不成样。
陆云许站在案前,指尖拂过账本的字迹,纸页边缘的毛茬勾住指腹的茧子,刺得发痒。
断魂谷的画面突然撞进脑子里——
被毒蝎扎中的少年兵,抱着炸药包冲出去的狗剩,断腿老兵攥着的军牌……
后背的伤口猛地抽痛起来,不是刀伤的锐痛,是像被无数细针密密麻麻扎着的钝痛,从皮肉钻到骨头里。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红更深了——
这些纸页上的黑字,就是弟兄们流血的根。
“云许。”
宁无尘的声音撞在帐壁上,又弹回来,沉得像敲钟。
他的玄铁战甲擦得亮,却没把甲缝里的碎石屑抠干净,那是断魂谷的石头,甲片上的划痕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是与妖兽搏杀时留下的。
“这大胜不是结束,是开始。护国军的烂,现在天下人都看见了。七国震动,北境的百姓盼着我们,正是清算的时候。”
他拿起最上面的虚报文书,指尖捏着纸角,指节泛白,眼神锐得像刀,要戳穿纸背:
“这些证据,是多少弟兄用命换的。明察暗访五年,有三个斥候死在追查路上,这些字,每个都是铁证,没人能翻。”
他顿了顿,把文书拍在案上。
“我带这些去皇城,见陛下。护国军是北境的屏障,现在被蛀成了筛子,陛下要守江山,就不能姑息。”
陆云许猛地抬头,攥紧了身后的弑师枪,枪穗扫过手背,带来一丝凉意。
“元帅,不行!”
他的声音发紧。
“护国军在朝堂的根深着呢,涩军、付弓虽能跑,背后肯定有人撑着。您去皇城,就是进了狼窝!”
“狼窝也要闯。”
宁无尘抬手按住他的肩膀,力道沉得像山。
“当年岳沉舟钉死师祖,不也是单枪匹马?现在我们有什么?你的九色元婴,弑师枪的认可,三万敢死的弟兄——这就是我的底气。”
他看着陆云许的眼,一字一句地说:
“陛下要安稳,就得靠北凉军;要靠北凉军,就得给北境一个公道,给断魂谷的弟兄一个交代。”
烛火跳了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叠着那些卷宗的影子,像座压人的山。
宁无尘补充道:
“还有铁狱手稿《论天道七罪》,现在传遍了七国。连天道都有不容的罪,朝堂上那些人,也会怕。他们以为涩军、付弓虽跑了就没事?天下人的眼睛都盯着呢,陛下就算想徇私,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陆云许看着案上的卷宗,又看向宁无尘甲缝里的碎石,突然明白了——
这不是冒险,是担当。
他攥紧弑师枪,九色灵力在掌心悄悄转了转,像在呼应他的决心:
“元帅,我派最精锐的斥候护着您。路上若有差池,我立刻带兵北上,就算闯皇城,也把您接回来。”
宁无尘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
“好。北凉军,就交给你了。”
帐外的风卷着军旗,“将不畏死,卒不惜命”的声音传进来,混着帐内的墨香,成了最沉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