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战场东北角的土丘上,
王孤狼如同一尊雕像,始终岿然不动。
他单手持着那面在风中猎猎狂舞的辉腾军大旗,
另一只手紧握着那把决定战场节奏的冲锋号,
冷峻的目光如同鹰隼,一眨不眨地俯瞰着下方血肉横飞的战场。
在他眼中,庞大的漠北联军已被彻底分割、碾碎、推平。
辉腾军的铁骑如同烧红的烙铁,
在敌阵中反复冲杀,将残敌切割成互不相连的小块;
玄甲鬼骑则像无情的碾压机,将任何试图集结的抵抗彻底踏为齑粉;
札鲁特部和翁吉剌特部的轻骑如同灵动的狼群,在外围猎杀着溃散的逃兵;
而尤世威率领的榆林主力,则如同堤坝决口后的洪峰,彻底冲垮了联军最后的阵型。
他早已注意到有两股敌人,
巴图鲁和伊凡诺夫率领的核心卫队,正趁乱向西北方向亡命狂奔。
但他并不着急,只是冷静地观察着战场态势。
直到确认辉腾军和玄甲鬼骑的骑兵已经如同铁钳般,
在溃军外围形成了一个不断收紧的包围圈,
确保再无大鱼能够漏网后,他才终于动了。
他手中的大旗挥动,旗帜划破空气,发出沉闷的呼啸,指向了西北方向!
同时,他再次举起军号,凑到唇边——
“呜——呜呜——呜——!”
一阵蕴含着特定指令的号音,瞬间压过了战场的喧嚣,
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位辉腾军及其盟军将领的耳中。
正在率部冲杀的昂安和宰赛闻声,
几乎同时勒住战马,抬头望向土丘上的旗帜和号声来源。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领会了指令。
宰赛立刻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哨,扬刀高呼:
“札鲁特、翁吉剌特的勇士们!
随我来,西北方向,追歼残敌!一个不留!”
霎时间,两人汇聚起约三千精锐轻骑,如同离弦之箭,
脱离主战场,朝着西北方那股扬起的烟尘狂追而去。
主战场中心,赵虎状若疯虎,带着残存的守军左冲右杀,
直到一枪捅穿最后一个敢于抵抗的鞑子喉咙后,他才猛地发现,
周身已然一空,目光所及,
再无能站立起来的敌人,只有满地哀嚎的伤兵和层层叠叠的尸体。
他拄着枪,大口喘着粗气,抬起血红的眼睛,正好对上了不远处尤世威投来的目光。
尤世威的脸上溅满了斑斑点点的血迹,战袍破损,但身姿依旧挺拔。
他看着浑身是伤却傲然挺立的赵虎,
如释重负的松了一个口气。
赵虎鼻子一酸,眼圈瞬间红了。
他强撑着身体,踉跄着打马来到尤世威面前,
在马上抱拳,激动的微微颤抖:
“大帅!末将……末将幸不辱命!
新安边营,守住了!没给您丢脸!”
尤世威虎目亦是微湿,眼中晶莹闪烁,重重点头:
“好!守得好!你小子没死,老夫……很高兴!”
这时,陈破虏也提着那根沾满血肉碎屑的狼牙棒策马过来,
他上下打量着赵虎几乎被血浸透的征袍,眉头紧锁,关切地粗声问道:
“老赵!你他娘的伤得怎么样?
碍不碍事?可吓死老子了!
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以后找谁喝酒去?!”
赵虎赶紧向陈破虏行礼:
“见过陈团长!都是些皮肉伤,不得事!劳您挂心了!”
他喘了口气,看着战场上那些被围住的联军俘虏,
脸上闪过一丝狠厉,转头问尤世威和陈破虏:
“大帅,陈团长,这些俘虏……如何处置?”
尤世威和陈破虏对视一眼,陈破虏眼中寒光一闪,冷冷吐出一句话:
“留几个舌头问话,其余的,杀!”
尤世威没有任何犹豫,面无表情地一挥手。
命令下达,榆林边军们眼中没有丝毫怜悯,
刀枪并举,向着那些跪地乞降的俘虏无情地挥去。
求饶声、咒骂声、临死的惨嚎声再次响起,但回应他们的只有冰冷的刀锋和铅弹。
玄甲鬼骑的士兵更是沉默地亮出了锋利的弯刀,动作高效冷酷,
如同收割庄稼般,将一颗颗头颅斩下,场面血腥而肃杀。
负隅顽抗者,瞬间便被数倍于己的兵力淹没,死状凄惨。
肃清残敌的命令,被毫不留情地执行着。
战争的残酷法则,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肃清残敌的命令在血腥中执行完毕,
战场上除了零星几声垂死的呻吟和战马哀鸣,再无大的响动。
尤世威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沉声问身旁的赵虎:
“烽火最先是从哪个堡子燃起的?”
赵虎毫不犹豫地抬手指向北方:
“回大帅!是最北边的老鸦堡!
黄老把总守的那个堡子!狼烟最先就是从那儿起来的!”
尤世威顺着赵虎所指的方向望去,目光骤然一凝,大手一挥:
“走!去老鸦堡!”
此刻,偌大的战场已彻底沉寂下来。
放眼望去,遍地都是层层叠叠、姿态各异的尸体,
残破的兵器和旗帜散落四处,凝固的暗红色血液几乎将土地浸透,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和内脏破裂的腐臭气味。
一些重伤未死的战马躺在地上无力地抽搐,
很快便被负责清扫战场的玄甲鬼骑士兵上前利落地补刀,结束了痛苦。
尤世威留下约一千榆林军士打扫这如同地狱般的战场,
自己则与赵虎、陈破虏以及辉腾军、玄甲鬼骑的主力共计近万人,
翻身上马,朝着北方老鸦堡的方向疾驰而去。
万骑奔腾,卷起烟尘,很快便抵达了那座孤悬于最前沿的夯土边堡——老鸦堡。
距离堡垒还有一箭之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堡墙上的景象死死吸住,不由自主地勒紧了缰绳!
只见那低矮残破的堡墙最高处,
一面被箭矢撕裂、染满褐红色血污的大明战旗,依旧在塞外的寒风中猎猎作响!
旗杆之下,一个身影如同钢浇铁铸般巍然屹立,
背靠旗杆,头颅微昂,怒目圆睁,直视着北方辽阔的草原!
那正是老鸦堡的把总,时年五十八岁的老黄!
他花白的须发在风中狂乱地飘动,
身上那件破旧的棉甲早已被干涸的血迹染成了深褐色,
胸前、腹部赫然插着七八支深入胴体的箭矢!
他的一只手臂无力地垂着,
另一只手却依旧死死攥着一柄卷刃的腰刀,
刀尖杵地,支撑着他不曾倒下的身躯!
他就这样背靠着不倒的旗杆,面向来敌的方向,
战斗到了生命的最后一息,仿佛化作了这座边堡永恒的脊梁!
“黄……黄老哥……!”
尤世威骑在马上的身躯猛地一晃,脸庞瞬间血色褪尽!
他死死盯着那个熟悉而又无比陌生的身影,眼眶骤然崩裂,
积蓄了整日的血性和压抑,还有那剜心剖腹般的痛楚,
在这一刻如同溃堤的洪水,汹涌决出!
他几乎是直接从飞驰的马背上滚落下来,踉跄着向前奔了几步,
双腿一软,“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土地上,
仰起头,发出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哀嚎:
“老黄!黄老哥啊——!
兄弟……兄弟来迟了啊!痛煞我也——!!”
这一声悲嚎,充满了无尽的悔恨、痛惜和苍凉,在空旷的战场上空回荡。
“唰啦啦——!”
在他身后,近万名刚刚经历血战、杀气未消的将士,
无论是榆林边军、辉腾铁骑,还是玄甲鬼骑,
目睹此情此景,无需任何命令,
全体齐刷刷地翻身下马,如同潮水般单膝跪地,低下了头颅。
钢铁甲叶摩擦之声汇成一片沉重的悲鸣,
整个天地间,只剩下北风的呼啸和尤世威那压抑不住的痛哭声。
残阳如血,映照着屹立不倒的忠魂,和跪倒一片的哀兵。
这一幕,悲壮惨烈,震撼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