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头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接了那个晚上的班。
殡仪馆的停尸房,夜班给双倍工资,可没人愿意来。
老林头需要钱,他儿子买房,首付还差一大截。他以前在厂里看仓库,胆子大,不信邪,觉得不就是守着几具不会动的尸体么,能有多可怕?馆长再三确认,眼神古怪,最后还是把钥匙给了他,只叮嘱了一句:“晚上十二点到凌晨三点,别睡太死,但也别乱看。”
第一夜,风平浪静。老林头甚至还靠着椅子打了个盹。第二夜,也没事。他渐渐放松下来,觉得这钱赚得容易。
今晚是第三夜。外面死寂,连风声都没有。惨白的节能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声,照得整个走廊跟医院病房一样,冷冰冰的。停尸房在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铁门后面,是彻骨的寒冷。
老林头坐在门外的椅子上,翻看着一本旧杂志。时间过得慢得像蜗牛爬。他有点尿意,起身往走廊另一头的厕所走。
厕所的灯坏了,一闪一闪的,他骂了句脏话,摸黑解决完,赶紧往回走。
就在他快要走回停尸房门口时,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不是从他刚出来的厕所方向,而是从走廊另一边,那扇通往后面告别厅的门。吱呀——像是门轴转动的声音。
老林头汗毛倒竖,猛地回头。走廊空荡荡的,那扇门关得好好的。难道是听错了?这地方老旧,有点声音也正常。他安慰自己,快步走回椅子坐下,心却怦怦直跳。
他刚坐下,那吱呀声又响了,这次更清晰,而且,好像还夹杂着别的声音。嘶啦……嘶啦……像是很重的什么东西在地上拖行。
老林头屏住呼吸,死死盯着走廊尽头那扇门。声音停了。一切又回归死寂。他松了口气,看来真是自己吓自己。他拿起杂志,想继续看,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突然,一个女人的哭声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声音不大,幽幽的,断断续续,好像就是从停尸房铁门后面传出来的。
老林头头皮发麻,手里的杂志掉在地上。他记得清楚,今晚停尸房里只有三具尸体。两具是老人,自然死亡。还有一具是个年轻女人,是昨天晚上送来的,车祸,据说死得很惨,脸都毁了,家属要等化妆后才火化。馆长特意交代过,这具尸体有点“特别”,让他多留意。
哭声还在继续,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那种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听得人心里发毛。
“谁?谁在里面?”老林头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哭声戛然而止。
老林头等了半天,再没动静。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想也许是隔壁楼传来的声音?或者是野猫?他强迫自己镇定,捡起杂志,却再也看不进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看快凌晨两点了。老林头困得不行,上下眼皮直打架。他想着,就眯一会儿,就一会儿。
他刚闭上眼,就感觉一股冷风吹过后颈。他一个激灵睁开眼,周围一切如常。空调开得太足了?他缩了缩脖子,准备继续眯会儿。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说话声。是一男一女,声音压得很低,但在这死寂的环境里,听得清清楚楚。声音的来源……好像就是停尸房里面。
老林头浑身的血都凉了。他死死贴在椅子上,一动不敢动,竖着耳朵听。
男的声音有点沙哑,带着不耐烦:“……妈的,这地方真他妈晦气,冷得跟冰窖似的。”
女的声音尖细,带着哭腔:“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开那么快,我能变成现在这样吗?我的脸……我的脸全完了!”
“行了行了,哭个屁!死了干净!省得整天跟老子吵!你看看你现在这鬼样子,谁还要你?”
“你个没良心的!我跟你的时候你怎么说的?现在我死了,你满意了?你跟你那个骚货狐狸精可以双宿双飞了是吧?”
“闭嘴!臭娘们,死了还不安生!再嚷嚷信不信我再给你几下?”
“来啊!你以为我现在还怕你?我已经死了!有本事你让我再死一次!”
老林头听得心惊肉跳。这对话……这分明就是一对夫妻在吵架!而且听起来,那女的就是里面那个车祸死的年轻女人!那男的是谁?她丈夫?可馆长没说里面还有男尸啊!这男的声音是哪儿来的?
里面的争吵还在继续,越来越不堪入耳。
“哼,你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死了老子照样弄你!”
“你混蛋!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试试就试试!你现在能把我怎么样?”
接着,是一阵沉闷的、像是捶打什么东西的声音,伴随着女人压抑的声音。
老林头吓得魂飞魄散。他想起馆长那句“别乱看”,但现在不是看不看的问题,是听都不敢听了!他想跑,可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想喊,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里面的声音突然又变了。男人发出一种奇怪的笑声,喘着粗气:“嘿嘿……说起来,你活着的时候还能反抗,现在死了,我爱咋滴就咋滴……”
女人发出凄厉的尖叫,但不是恐惧,而是极致的愤怒和怨毒:“畜生!你敢!我不会放过你!”
“老子就敢,做鬼也不放过你。”
停尸房里传来更响的动静,像是铁柜被撞开,又像是沉重的身体被拖拽、扭打的声音。还有布料被撕裂的刺耳声响。
老林头再也忍不住了,他连滚带爬地想逃跑,但值班室的门打不开了。
就在他快要崩溃时,里面的声音瞬间消失了,一切又恢复了死寂,比之前更静,静得让人窒息。
老林头浑身发抖,靠着门滑坐在地上。他没办法离开,也不敢再待下去。他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想给馆长打电话,却发现手机一点信号都没有。
老林头几乎要崩溃了。
突然,停尸房里面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像是某个装尸体的铁柜被猛地关上。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老林头数着,正好三声。对应着里面的三具尸体。
然后,再也没了声音。
老林头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直到天蒙蒙亮,来接早班的同事发现了他。
值班室的门没有任何异常,而他脸色惨白,语无伦次,只会反复说:“里面有声音……吵架……打起来了……”
同事们觉得他疯了,或者是梦游了。馆长闻讯赶来,脸色阴沉,打开停尸房的铁门。
里面一切正常。三具尸体都好好地躺在各自的冷藏柜里,白布盖得严严实实。那个年轻女人的尸体也安静地躺着,除了车祸造成的损伤,没有任何异常。检查了所有角落,没有任何外人闯入的痕迹。
老林头被送回了家,大病了一场,从此再也没敢踏进殡仪馆一步。
关于那晚的事,他后来很少对人提起。但殡仪馆的老员工们私下里说,那个车祸死的女人,生前确实和她丈夫关系极差,经常大打出手。她丈夫有酗酒和家暴的恶习。
车祸那天,据说就是因为两人在车上打架,才导致了意外。女人当场死亡,她丈夫只受了轻伤。
而在女人尸体被送进停尸房的那天晚上,她丈夫开车回家的路上,一头撞上了郊区的桥墩,车子起火,人也烧成了碳灰。
没有人能解释,老林头那晚听到的对话和声音到底是什么。是幻觉?是巧合?还是某些无法言说的东西,跨越了空间,在冰冷的死亡之地,继续着生前的纠缠与仇恨?
从此,这个城市的怪谈里,又多了一条:千万别在深夜,独自靠近寂静的停尸房。因为你可能听到的,不只是死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