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浩加完班已经凌晨一点。办公室空荡荡的,灯全关了,只有他工位还亮着一盏台灯,在偌大的黑暗空间里圈出一小片惨白的光。
他揉揉酸胀的眼睛,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就在这时,他听见角落里传来很轻的“嘀嗒”声。
像是水龙头没关紧。
可这层楼的茶水间在另一边,而且他记得清清楚楚,下班前检查过,所有龙头都关紧了。
“嘀嗒。”
又一声。更清晰了点。
张浩动作停住,侧耳细听。四周死寂。也许是别处传来的,办公楼管道老了,有点怪声正常。他没多想,关掉台灯,摸黑走向大门。
黑暗浓得化不开,只有安全出口的绿光幽幽亮着,勉强勾勒出通道轮廓。
走到电梯厅,他按了下行键。等待时,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来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背后盯着他。后颈的汗毛一根根竖起。他猛地回头。
身后只有深不见底的办公室黑暗。
“妈的,加班加出幻觉了。”他低声骂了句,电梯门开了,他快步走进去。
回到他和李艳租的老公寓,已经快凌晨两点。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有阵子了,他只能用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一步步摸上五楼。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开了条缝。客厅电视还开着,闪着蓝幽幽的光,李艳歪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搭着条薄毯子。
他轻手轻脚换鞋进屋。李艳被惊醒了,眯着眼看他,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几点了才回来?饭在锅里,自己热。”
“吃过了。你睡你的。”张浩脱掉外套,觉得有点累。
李艳揉着眼睛坐起来,薄毯子从身上滑落,露出穿着的吊带睡裙。她打了个哈欠:“澡洗了吗?一身汗味儿,别直接往床上躺。”
“这就去洗。”张浩说着,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紧闭的防盗门。楼道里静悄悄的。
淋浴的水很热,冲刷着疲惫的身体。张浩闭着眼,任热水打在脸上。洗着洗着,他又听到了那声音。
“嘀嗒。”
很轻,混在水声里,几乎听不见。
他关掉水龙头。浴室里瞬间安静,只有水滴从花洒滴落的声音。
嗒。
嗒。
嗒。
不是花洒。花洒的水滴声没那么粘稠。
这声音更沉,更厚,带着一种……湿漉漉的质感。像是什么更浓的液体滴落。
声音似乎来自浴缸下水口。他低头看去,浴缸白色的瓷面上很干净,只有清水。他蹲下身,凑近地漏检查。里面黑乎乎的,只有几根头发。没什么异常。
也许又是幻听。他重新打开水龙头,快速冲完,用毛巾擦干身体时,心里那点不安却挥之不去。
他躺到床上时,李艳已经又睡熟了,背对着他。张浩摸了会李艳的奶子,然后睁着眼看着天花板,窗外城市的霓虹灯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天花板上投下变幻的光影。他毫无睡意,耳朵不由自主地竖着,捕捉着屋里的任何细微声响。
冰箱的压缩机停了。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然后,那声音又来了。
“嘀嗒。”
这次异常清晰,就在卧室门外,客厅的方向。
张浩的心猛地一跳。他轻轻推了推李艳:“艳子,听见没?”
李艳嘟囔一声,没醒。
“嘀嗒。”
又是一声。比刚才近了点。好像那东西从客厅移动到了卧室门口。
张浩屏住呼吸,轻轻坐起身,眼睛死死盯着卧室门下方那条缝隙。外面一片漆黑。
他摸到手机,按亮屏幕,微弱的光线照亮床边一小块地方。他赤脚下床,一步步挪到门边,耳朵贴在门上听。
外面什么声音都没有。连那“嘀嗒”声也消失了。
他握住冰凉的门把手,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房门。
客厅里空荡荡的。电视已经关了,只有路由器的小灯在黑暗中闪烁。一切如常。他走到客厅中央,四处看了看,又检查了厨房和卫生间。什么都没有。水龙头都关得紧紧的。
他回到卧室,关上门,重新躺下。李艳翻了个身,面对他,眼睛睁开一条缝,含糊地问:“大半夜不睡觉,搞什么鬼……”
“好像有声音。”张浩说。
“有个屁声音,”李艳不耐烦地闭上眼,“快睡,明天还上班呢。”
张浩却再也睡不着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直到天蒙蒙亮才迷糊过去。
第二天晚上,张浩特意早点下班,和李艳一起吃了晚饭。一切似乎恢复了正常。那“嘀嗒”声没再出现。张浩心想,大概真是加班太累,神经衰弱了。
夜里,两人干完逼,躺在床上。李艳玩着手机,张浩在看新闻。气氛很日常。
“哎,你看我这新买的内衣怎么样?”李艳突然把手机屏幕凑到张浩眼前,上面是某宝模特穿着极其暴露的蕾丝内衣照片。
张浩瞥了一眼,没什么兴趣:“还行吧。你穿啥不都一样。”
“死相!”李艳捶了他一下,“一点情趣都不懂。老娘穿给你看,是给你脸了。”
张浩敷衍地笑了笑,注意力还在手机上。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卧室门外的客厅地板上,有一小片阴影动了一下。像是一滩快速蔓延的暗红色液体,但速度太快,几乎像是错觉。
他猛地抬头看向客厅。客厅没开灯,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
“你看啥呢?”李艳问。
“没什么。”张浩心里发毛,放下手机,“睡吧。”
他伸手关掉了床头灯。房间陷入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张浩被一阵强烈的窒息感惊醒。好像有什么粘稠的东西糊住了他的口鼻,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甜腥气。
他猛地睁眼,黑暗中,他看见天花板上,悬着一团不成形的东西。像是一大滩暗红色的淤泥,正在缓缓向下蠕动,表面不断鼓起又破灭的气泡,发出轻微的“噗噗”声。
那“嘀嗒”声,正是从这团东西最低处滴落的粘稠液体发出的。
那东西正朝着他的脸压下来。
张浩吓得魂飞魄散,想叫,却发不出声音,想动,身体像被钉在床上。他拼命挣扎,只能徒劳地扭动头部。
“嘀嗒。”
一滴冰冷、粘稠的液体滴在他的额头上。不是水。那触感厚重、滑腻,带着生命的质感,却又死气沉沉。
“呃……呃……”他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点破碎的气音。
睡在旁边的李艳似乎被他的动静吵到,不耐烦地哼唧了一声,翻了个身,手臂随意地搭了过来,正好打在那团暗红色的影子上。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团东西像是受惊的水母,猛地向上一缩,迅速退回了天花板角落的阴影里,消失不见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窒息感瞬间消失。张浩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被冷汗浸透。他颤抖着手摸向额头,指尖触到一点冰凉粘腻的液体。他拿到眼前,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看到指尖上沾着一抹暗红。
不是血。血干了会发黑发褐。这东西的颜色更暗,更稠,在微弱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近乎黑色的深红。
“艳子!艳子!”他疯狂地摇醒李艳。
“干什么呀!大半夜的!”李艳暴躁地坐起来,打开床头灯。灯光刺眼,张浩眯起眼,下意识地先看向天花板。
天花板干干净净,雪白一片。什么都没有。他又看向手指,那抹暗红色也不见了,手指干干净净。
“你搞什么鬼?”李艳睡眼惺忪地看着他惨白的脸。
“有……有东西!”张浩声音发抖,指着天花板,“刚才!天花板上!一团红的!滴嗒响!滴到我脸上了!”
李艳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又看看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没发烧啊?做噩梦了吧?吓成这样,怂货。”她语气带着鄙夷,“是不是看什么脏东西了?跟你说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
“不是噩梦!是真的!”张浩激动地比划着,“一团,软的,会动,滴着粘乎乎的东西!”
“行了行了,”李艳重新躺下,背对他,“睡吧睡吧,明天还上班呢。瞧你那点胆子。”
张浩一夜无眠,开着灯坐到天亮。之后几天,他再也不敢关灯睡觉。那东西没再出现,但他总觉得暗处有双眼睛在盯着他。
他开始神经质地检查每一个角落,特别是天花板和阴影处。李艳对他越来越不耐烦,觉得他疯了。
周五晚上,李艳公司聚餐,回来得很晚,喝得醉醺醺的。张浩一直没睡,在沙发上等她。李艳一进门就踢掉高跟鞋,摇摇晃晃地扑过来,满身酒气,手开始不规矩起来。
“老公……等急了吧……”她咯咯地笑,舌头打结,“今晚好好慰劳你……”
要在平时,张浩可能还有兴致,但这会儿他提心吊胆了好几天,身心俱疲,根本没心思。他推开李艳:“你喝多了,先去洗洗。”
“洗什么洗……”李艳缠上来,把他往沙发上按,嘴往他脸上凑,“你不是说喜欢我臭逼味道吗……”
就在这时,客厅的灯突然闪了几下,灭了。不是跳闸,因为窗外别人家的灯光还亮着。只有他们家的灯灭了。房间瞬间被黑暗吞噬。
“妈的,怎么这时候坏……”李艳抱怨道,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有点虚。
张浩浑身僵硬,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听到了。
“嘀嗒。”
声音来自厨房门口。
“嘀嗒。”
近了一点。到客厅了。
“什么声音?”李艳也听到了,动作停住。
张浩猛地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胡乱摸索,抓到了手机,按亮。手机微弱的光线像一把小刀,切开浓稠的黑暗,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
光线边缘,地板上,有一滩正在缓慢扩散的暗红色。那滩东西中央,正在慢慢隆起,形成一个模糊的不断扭曲变形的人形轮廓。没有五官,没有四肢的具体形状,只是一团不断蠕动、滴落着粘稠液体的红色淤泥。它发出一种轻微的、湿漉漉的“咕噜”声。
“嘀嗒。”
一滴暗红色的粘液从那团东西的底部滴落,在地板上溅开一小朵狰狞的花。
李艳的醉意瞬间吓醒了,她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身体抖得像筛糠。张浩死死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叫出声,自己也是头皮发麻,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那团“血浆鬼”似乎察觉到了光线,蠕动的速度加快了。它朝着他们的方向,缓缓地“流”了过来。所过之处,地板上留下了一道粘稠的、暗红色的痕迹,但那些痕迹在那东西移开后,又诡异地迅速渗入地板消失了,不留任何证据。
它越来越近。那股甜腥气浓郁得让人作呕。
张浩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他想起上次,李艳碰到它,它就退了。
“碰它!”他嘶声对李艳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上次一样!碰它!”
“不……不……”李艳拼命摇头,眼泪鼻涕一起流。
那团东西已经流到沙发跟前,一股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张浩甚至能看到它表面那些不断破灭的气泡里,映出他自己惊恐扭曲的脸。
求生欲压倒了一切。张浩猛地抓住李艳的手,朝着那团暗红色的淤泥按了过去。
就在李艳的手指尖触碰到那粘滑表面的瞬间——
“噗!”
一声轻响,像是气泡破裂。那团“血浆鬼”猛地收缩,然后像被戳破的血泡一样,瞬间瓦解,化作一滩迅速蒸发的暗红色水渍,几秒钟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客厅的灯啪地一声,重新亮了。刺眼的光线洒满房间,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地板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气。
李艳瘫在沙发上,目光呆滞,看着自己刚才碰过那东西的手指。手指干干净净,什么也没留下。她突然开始干呕。
张浩瘫倒在地,大口喘气,浑身虚脱。过了好半天,他才挣扎着爬起来,抱住瑟瑟发抖的李艳。
“没……没事了……”他声音沙哑地安慰道,也不知道是在安慰李艳还是自己。
那晚之后,“血浆鬼”真的再也没出现过。
他们谁也没再提起那晚的事,仿佛那是一场共同经历的噩梦。生活看似恢复了平静。
那晚之后,张浩不再加班到深夜,李艳也收敛了许多,晚上很少出门。
两人之间的对话,偶尔还是会下流,但少了之前的肆无忌惮,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照不宣和小心翼翼。他们都知道,有些东西,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它可能就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等待着下一次合适的时机。
而在这座庞大都市无数流传的怪谈里,悄悄又多了一个:据说,有一种由怨念或某种未知力量凝聚成的怪物,形态不定,状如凝固的污血,只在深夜时出现,厌弃亲密接触,畏怕生人的温度与碰触。
它们被称为——血浆鬼。无声无息,潜伏于现代楼宇的阴影中,窥探着每一个孤独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