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成了最磨人的酷刑。
发送完报告后的每一分钟，都像被无限拉长。
史小凡在病房里坐立难安，拄着拐杖来回踱步，
那“笃、笃”的声响敲在寂静的空气里，也敲在他自己的心尖上。
右腿的疼痛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每一次落地传来的刺痛都在提醒他自身的无力。
他试图继续研究那些地图和资料，
但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些被他标记出的区域时，
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各种糟糕的可能性——利剑小队是否已经抵达？
他们是否遭遇了埋伏？
那个水潭边，等待他们的会不会是“夜鹰”早已张开的陷阱？
“夜鹰”……这个名字像一根毒刺，扎在他的神经末梢。
那家伙的冷静、精准和狠辣，
他在演习中和选拔时都领教过。
如果是他策划了这次伏击和劫持，那么利剑小队面临的，将是极其凶险的局面。
牛大力照常来给他做理疗，
一双铁手在他腿上又揉又按，力道依旧没轻没重。
“心神不宁的，琢磨啥呢？”
牛大力瓮声瓮气地问，手上动作不停。
史小凡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牛大力哼了一声，手指在他大腿某个穴位上猛地一按，
酸麻胀痛瞬间袭来，让史小凡差点跳起来。
“疼就喊出来，别跟个闷葫芦似的憋着！”
牛大力瞪他一眼，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你一个瘸腿虾米操哪门子闲心？
骨头没长好，心思再重，屁用没有！”
话糙理不糙。
史小凡知道老牛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让他分心，
但这沉重的担忧，岂是几句呵斥就能驱散的。
他强迫自己进行上肢力量训练，用高强度的疲惫来麻痹大脑。
汗水顺着下巴滴落，肌肉燃烧着酸胀感，
可一旦停下来，那令人窒息的静默便再次将他包裹。
没有消息。加密频道再没有任何动静。
仿佛他发送出去的那份报告，
和他这个人，都被遗忘在了这个角落。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那些基于老旧资料和传说的推测，真的靠谱吗？
万一他圈定的区域完全是错的，岂不是把利剑小队引向了绝路？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毒藤一样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
第三天下午，史小凡正对着沙袋发泄般地击打，
赵启明参谋再次出现。
这一次，他的脸色比上次更加难看，嘴唇紧抿，眼底带着血丝。
“史中校，龙头让你去禁闭室。”
赵启明的声音干涩。
史小凡动作猛地停住，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禁闭室？为什么？
他没问，只是沉默地擦了把汗，拿起拐杖，
跟着赵启明走向基地那处谁都不愿意靠近的区域。
禁闭室在地下更深层，空气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铁锈味。
赵启明在一扇厚重的铁门前停下，输入密码，门滑开。
“进去吧。”
赵启明侧开身，没有看他。
史小凡拄着拐走进去。
里面空间狭小，只有一张铁床和一个固定在地上的小桌，
头顶一盏昏暗的白炽灯。
龙战天就站在房间中央，背对着他，身影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凝重。
铁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发出沉闷的“哐当”声，隔绝了外界。
“分析报告我看过了。”
龙战天开口，声音低沉，
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着的什么，
“标注得很详细。”
史小凡静静站着，等待下文。
龙战天缓缓转过身，史小凡看清了他的脸，心头猛地一沉。
才几天功夫，龙战天仿佛苍老了几分，
眼窝深陷，眉宇间凝聚着一股化不开的阴郁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痛楚。
“利剑小队，按照你标注的优先级，潜入了第一个可疑区域。”
龙战天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们发现了近期有人活动的痕迹，一些丢弃的压缩食品包装，还有……这个。”
他从作训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东西，递到史小凡面前。
那是一个被踩碎、但依稀能辨认出形状的……小小的、木头雕刻的猴子。
做工粗糙，像是当地小孩的玩具。
史小凡瞳孔骤缩！他认识这个东西！
在《西南边地风物志》里提到过，边境某个小部落的孩子，
会用一种特殊的香木雕刻小动物护身符，
据说能驱邪避祸！而书中插图画的那个猴子，和眼前这个，几乎一模一样！
“这……这是在哪个点发现的？”史小凡的声音有些发颤。
“就是你重点标注的那个，水潭边，能看到三叉戟倒影的地方。
”龙战天盯着他，眼神复杂，
“他们还在附近发现了非本地制造的脚印和一道新鲜的车辆辙印，方向指向第二个可疑区域。”
证据链对上了！
史小凡的心脏狂跳起来，既有判断被证实的激动，
更有一种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利剑小队，
已经无限接近目标了！也无限接近了危险！
“然后呢？”
史小凡急切地问，
“他们跟进第二个区域了吗？有消息传回来吗？”
龙战天沉默了几秒，这短暂的沉默让史小凡几乎窒息。
然后，他摇了摇头，声音沙哑：
“没有。
进入第二个区域边缘后，
利剑小队……也失联了。
已经超过十二个小时。”
失联了……
三个字，像三把重锤，狠狠砸在史小凡的胸口。
他踉跄了一下，拐杖敲击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了他。
两支小队！整整两支精锐小队，都折在了那片该死的区域！
而他的分析报告，就像是递给他们的催命符……
“是我的错……”
史小凡低下头，声音艰涩，
“如果我判断得更准确一点，如果……”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龙战天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暴怒，但更多的是沉重的无力感，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失去了眼睛，失去了耳朵！
我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不知道‘灰鼬’和‘夜鹰’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到史小凡面前，目光如炬地盯着他：
“我把你叫到这里，不是来听你忏悔的。
这里说话，绝对安全。”
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耳语：
“总部那边，压力很大。
连续两支小队失联，有些人开始质疑行动的正当性和指挥层的判断。
救援行动被暂时搁置，需要……评估风险。”
史小凡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评估风险？那意味着里面的兄弟，
可能被放弃了？哪怕只是暂时的？
“不能等！”
史小凡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形，
“他们可能还活着！可能急需支援！‘夜鹰’不会留活口太久！”
“我知道！”
龙战天低吼一声，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但我需要证据！需要能说服总部那帮老爷们的、确凿的证据！
证明他们还活着，证明那里有价值，
值得投入更多资源，甚至冒更大的政治风险！”
他死死盯着史小凡：
“你的脑子，你之前整合的那些东西，是现在我们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告诉我，抛开一切保守估计，你觉得，他们最大的可能在哪里？
活着的人，最可能被关在哪里？
‘灰鼬’和阿尔蒂斯，他们的核心目标，最可能藏在哪里？”
史小凡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所有的信息碎片在巨大的压力下被强行整合、推演。
失联地点、痕迹、玩具、地形、传说、矿坑结构、阿尔蒂斯的风格、“夜鹰”的习惯……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那幅异常分布图，那几个被他标记的红点像是燃烧起来。
水潭……第一个点只是前哨？
第二个点边缘失联……是遭遇战？还是被引入了更深处？
“第三个区域！”
史小凡猛地睁开眼，眼神锐利得像刀，
“那个电磁异常最复杂、重力梯度变化最剧烈的区域！
那里地下空间可能最大，结构最错综复杂，
而且有至少两条潜在的地下河通道，方便转移和撤离！
如果我是‘夜鹰’，我会把最重要的东西和人质，
放在那里！那里易守难攻，而且……”
他顿了顿，一个更疯狂的念头冒了出来：
“而且根据老矿图，那片区域下方，
可能有一个因为地质塌陷形成的、未被记录的巨大空腔！
如果‘灰鼬’真的在里面建立了临时据点，那里就是最理想的选择！”
龙战天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你有多大把握？”
史小凡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七成！基于现有所有信息的极限推断。
但没有实地验证，一切都是空谈。”
龙战天沉默了，在狭小的禁闭室里来回踱步，脚步声沉重。
几分钟后，他猛地停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空谈也得谈！”
他抓起内部通讯器，接通了一个号码，语气斩钉截铁，
“是我，龙战天。我要求启动‘烛龙’预案，调用三号侦察卫星，
对‘三叉戟’东南侧，坐标K-7至K-9区域，
进行持续七十二小时的高精度红外与合成孔径雷达扫描！
对，我知道规定！责任我负！立刻执行！”
放下通讯器，龙战天看向史小凡，眼神里重新燃起了那种破釜沉舟的火焰。
“我们会找到他们。”
他一字一顿地说，
“但在那之前，史小凡，你给我想清楚，如果你的推断是对的，
如果我们的人真的被关在那个该死的地下空腔里……”
他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你需要什么样的队伍，需要什么装备，
才能在那种鬼地方，把人给我活着带出来？
我要你拿出一个方案，一个具体的、可行的、能杀进去再杀出来的方案！
现在！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