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窥探。
这处名为“静心苑”的院落,确实雅致到了极点。奇石嶙峋,翠竹摇曳,甚至还有一道活水从院中穿过,叮咚作响。
但祝青鸾却感觉不到半点诗情画意。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院墙之外,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呼吸,绵长而有力,如同数十张无形的大网,将这里笼罩得密不透风。
这里是一座华丽的囚笼。
“师尊……”祝青鸾的小手,下意识地抓住了林羽的衣袖,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林羽回过头,只是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去把为师的道藏都拿出来,摆在书房。从明日起,你我闭关,谢绝一切访客。”
“是,师尊。”
祝青鸾虽然不解,但还是乖巧地应下。师尊的镇定,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从第二天起,静心苑便彻底封闭。
每日,都有教众送来山珍海味,奇珍异宝,但都被祝青鸾以“师尊闭关,不便打扰”为由,客气地挡在了门外。
透过门缝,那些监视的教众只能看到,那位玄云真人,每日不是在书房与徒弟研读经文,便是在院中修剪兰花,拉着那把破旧的二胡,生活规律得像个真正的隐士。
渐渐地,监视的目光,松懈了许多。
他们都以为,这位新晋的“撰经使”,已经沉浸在了即将到来的荣华富贵和学术研究之中。
他们不知道。
每日清晨,当第一缕晨光穿透山中薄雾。
又或是黄昏,当最后一道霞光隐入群山之后。
盘坐在蒲团上的林羽,都会悄无声息地,释放出一缕微不可查的法力。
这股法力,如同一道无声的敕令,在风中弥散开来。
山林间,那些正在梳理羽毛的麻雀,悬崖上,那些正在眺望的苍鹰,树洞里,那些刚刚睡醒的猫头鹰……
无数飞鸟的动作,都出现了微不可查的一顿。
然后,它们继续着自己的生活,只是在不经意间,它们的视线,会扫过那座庞大的地下堡垒。
无数双鸟雀的眼睛,在这一刻,都成了林羽的眼睛。
一张覆盖了整个真空殿的,活生生的,无人能察觉的监视网络,就此铺开。
总坛的建筑布局。
人员的换防规律。
武法王每日练功的时辰。
幻法王饲养毒虫的密室。
咒法王炼制邪物的地窖。
甚至是智法王与哪位香主私下会面,密谈了多久。
一条条,一桩桩,如同涓涓细流,汇入林羽的脑海,迅速拼凑出一幅完整而清晰的情报地图。
粮仓的位置。
兵器库的守备。
暗道的入口。
连通外界的几处隐秘出口。
这座在无生教高层看来固若金汤的地下堡垒,在短短数日之内,对林羽而言,已经再无秘密可言。
这日黄昏。
林羽的意识,正附在一只羽毛漆黑的乌鸦身上,盘旋在总坛的最深处。
那里,有一座祠堂。
祠堂的守卫,比圣母居住的宫殿还要森严数倍,连一只苍蝇都难以飞入。
乌鸦落在一棵枯死的古树上,隔着遥远的距离,透过窗棂的缝隙,窥探着其内的景象。
祠堂内,香烟缭绕。
正中央的祭台上,供奉的不是任何神佛的雕像。
而是一副图。
一副用鲜血绘成的,巨大的,怒放的,黑色莲花图腾!
这图腾,林羽认得!
就在这时,祠堂的门被推开。
圣母穿着一身庄重的祭祀长袍,领着四位法王,缓步走了进来。
她们在莲花图腾前跪下,开始低声念诵祷文。
那祷文的音节,古怪而扭曲,通过乌鸦的耳朵,断断续续地传入林羽的脑海。
“莲花圣母,普度众生……”
“信奉圣母,得享永生……”
伴随着阵阵祈祷声,一段久远的记忆从林羽的脑海中浮现。
二十多年前。
南阳镇。
那个被瘟疫和绝望笼罩的死城。
那个高台上,用一碗符水骗走灾民最后救命粮的“活菩萨”。
那些被蛊惑后,疯狂地要将祝十六用圣火烧死的狂热信徒。
一幕幕尘封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
莲花邪教!
这个所谓的无生教,根本不是什么新兴的教派!
它就是当年那个被她亲手搅乱,分崩离析的莲花邪教的余孽!
他们改头换面,潜伏发展,竟然壮大到了如此地步!
难怪!
难怪那个圣母在见到自己的第一眼,会问出那句“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她不是在试探。
她是真的觉得那张伪装过的面容,有些熟悉!
林羽的意识,瞬间变得冰冷。
她立刻调动了更多的“眼睛”,开始全力探查关于“圣母”的一切。
一只混入厨房偷食的麻雀,听到了厨娘们的窃窃私语。
“听说圣母大人年轻时,也是个苦命人。老教主死得早……”
一只停在幻法王窗外的鹦鹉,学来了她与心腹的对话。
“圣母背负着她父亲的血海深仇,这么多年,不容易啊……”
一只夜行的猫头鹰,更是亲眼看到,圣母在夜深人静之时,独自一人,抚摸着一副男人的画像,泪流满面。
那画像上的男人,赫然便是当年莲花邪教的教主!
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这个圣母,正是当年莲花教主的女儿!
她整合了残余的势力,如同藏在地下的毒蛇,隐忍了二十多年。
她所图谋的,根本不是什么敛财享乐!
而是要颠覆祝兴宗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大明王朝,为她的父亲报仇,完成她父亲未竟的野心!
建立一个政教合一的,所谓的“莲花佛国”!
他们暗中拉拢各地心怀不满的官员。
他们在王朝的军队中安插自己的信徒。
他们用搜刮来的民脂民膏,疯狂地囤积粮草,打造兵器。
只待时机一到,便要从王朝的内部,掀起一场足以倾覆天下的滔天动乱!
静心苑。
书房内。
林羽猛地睁开了双眼。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杀机,从她的身上,一闪而过。
“师尊?您怎么了?”
正在一旁练字的祝青鸾,被这股瞬间爆发的气息吓得一哆嗦,手中的毛笔都掉在了地上。
林羽身上的杀机,瞬间收敛得无影无踪。
她转过头,看着祝青鸾,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
“没事。”
“只是想到了一些旧事。”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江湖恩怨,也不是什么道统之争。
这是动摇国本的谋逆大罪!
他们要毁掉的,是她看着长大的那个孩子,用无数心血和牺牲才换来的太平基业!
林羽缓缓站起身,走到书桌前。
她铺开一张全新的宣纸。
提笔,蘸墨。
她的手,稳如磐石。
一个庞大而精密的地下堡垒地图,在她的笔下,迅速成型。
每一条通道,每一个房间,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紧接着,是第二张纸。
无生教总坛核心高层的名单,他们的实力评估,他们的性格弱点,他们的日常活动规律。
第三张纸。
总坛的兵力部署,守卫换防的时间,暗哨的位置,兵器库和粮仓的储量。
……
当最后一张写满情报的纸张落下,窗外,已是深夜。
林羽将所有写好的纸张,仔细地卷成一个比小拇指还细的卷轴,塞进了一个特制的小竹管里。
她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清冷的月光,洒了进来。
一只最不起眼的,在屋檐下随处可见的鸟雀,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窗台上。
它歪着头,用那双黑豆般的小眼睛,看着林羽。
林羽伸出手,将那个承载着一个庞大邪教所有秘密的竹管,轻轻地,绑在了鸟雀纤细的腿上。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鸟雀的头。
鸟雀发出一声轻快的啾鸣,振翅而起。
它没有丝毫的停顿,化作一道微小的黑影,冲入了深沉的夜色里,向着遥远的,金陵的方向,疾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