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河间分坛的书房里,烛火跳动,将刘明远亢奋而扭曲的影子投在墙上。
他小心翼翼地将写好的密信吹干,每一个字都凝聚着他飞黄腾达的野心。
这封信里,他用尽了毕生所学的华丽辞藻,将祈福法会的盛况描绘得天花乱坠,将玄云真人的“神迹”吹捧成了无生老母亲临。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那位真人提出的,编撰“根本经文”的伟大构想。
以及,她恳请面见教主大人的“赤诚之心”。
他仿佛已经看到,法王大人,甚至是那位传说中的圣母,在看到这封信后,会是何等的震惊与狂喜。
而他,刘明远,作为这一切的引荐者,发现者,功劳簿上将写下何等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将信纸仔细折好,装入一个特制的竹筒,用火漆封死。
“来人!”
一名心腹教众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单膝跪地。
“立刻送出去!务必亲手交到香主大人手中!”
“是!”
心腹领命,接过竹筒,身影一晃,便消失在夜色里。
书房内,刘明远长长呼出一口气,瘫坐在太师椅上,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狂笑。
玄云真人?
管你是什么过江真龙,到了我这,也得给我老老实实地当好这登天的梯子!
与刘明远彻夜难眠的亢奋不同。
分坛最深处的那座雅致小院,却是一片宁静。
林羽并没有理会外面的喧嚣,也没有去关心刘明远的任何举动。
她只是像往常一样,每日清晨,便在院中的石桌上铺开黄纸,教祝青鸾画一些最基础的符箓。
“师尊,这一笔,为什么总是画不好?”
祝青鸾嘟着嘴,小脸皱成一团,看着自己笔下那歪歪扭扭,如同蚯蚓爬过的符文,有些丧气。
“心不静,气则散。气散,则笔无力。”
林羽没有看她,只是自顾自地修剪着一盆兰花的枝叶。
“你画的不是符,是你自己的心。”
“你心里想着那些金银财宝,想着那些人的吹捧奉承,这笔,如何能稳?”
祝青鸾的小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这几日,她被那些教众像供奉神明一样捧着,吃的用的,全是她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
她的心,确实有些飘了。
“弟子知错了。”
林羽放下剪刀,拿起她画废的符纸看了一眼。
“贪财不是坏事,但要分得清,什么时候该贪,什么时候该静。”
“你是我玄云的徒弟,日后要面对的,是比这河间分坛大百倍,千倍的场面。若连这点定力都没有,如何成得了大事?”
她将符纸揉成一团,扔进纸篓。
“重画。”
“是,师尊。”
祝青鸾深吸一口气,重新铺开一张黄纸,这一次,她摒除了所有杂念。
院落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林羽看着她专注的侧脸,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鱼饵已经撒下,现在要做的,就是等。
等那条最大的鱼,自己浮出水面。
……
与此同时。
大明王朝的都城,金陵。
皇宫深处,武英殿。
夜已三更,殿内依旧灯火通明。
年仅二十六岁的皇帝祝兴宗,正坐在堆积如山的奏折后面,审阅着从各地递上来的军情要务。
他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常服,面容俊朗,但眉宇间却锁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与忧虑。
王朝初立,百废待兴。
这个庞大的帝国,从他登基的那一刻起,便是一艘千疮百孔的巨轮。
“陛下,夜深了,该歇息了。”
一名老太监端着一碗参汤,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祝兴宗没有抬头,只是摆了摆手。
“放下吧。”
就在这时。
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影子,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大殿的角落,单膝跪地。
“启禀陛下,河间府八百里加急。”
祝兴宗的笔尖猛地一顿。
他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紧张。
“呈上来。”
那影子无声地上前,双手奉上一个细小的黑色竹筒。
祝兴宗接过竹筒,屏退了左右。
他从竹筒里倒出的,不是什么军情密报,而是一张被卷得极细的,普普通通的白纸。
他缓缓展开纸条。
纸条上,没有长篇大论,只有寥寥数语,和一副用炭笔勾勒的简略地图。
“已入无生教河间分坛,得‘传教真人’之位,教首刘明远已成棋子。三日后,将借‘编撰经文’之名,请见教主。此为分坛舆图及核心人员名单,静待后续。”
落款,是一个小小的,丹顶鹤的图案。
是林羽的亲笔信!
祝兴宗看着那熟悉的字迹,和那个代表着林羽身份的独特标记,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动了些许。
可紧接着,更深的忧虑,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请见圣母!
她竟然要亲自去见那邪教的头子!
那无生教是何等的龙潭虎穴?干娘虽然神通广大,可一个万一……
祝兴宗不敢再想下去。
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那张薄薄的纸条。
不行。
绝不能让干娘一个人去冒险。
他猛地站起身,在大殿内来回踱步,脑中飞速地思考着对策。
片刻之后,他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来人!”
“传锦衣卫指挥使钱虎,龙卫统领,立刻入殿见驾!”
很快,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快步走入大殿。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壮汉,正是从龙之臣,如今掌管着整个锦衣卫的钱虎。
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一个面容普通,气息内敛的中年人,龙卫的现任统领。
“臣,参见陛下!”两人齐齐跪拜。
“平身。”
祝兴宗没有半句废话,直接将手中的地图和名单拍在了桌上。
“你们看。”
钱虎和龙卫统领上前,只看了一眼,便齐齐变了脸色。
无生教河间分坛的内部舆图?还有核心人员名单?
这等绝密的情报,是如何到手的?
“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祝兴宗的嗓音,不带一丝感情。
“三日之内,朕要锦衣卫和龙卫最精锐的人手,以商队、流民、行脚僧等一切可以利用的身份为掩护,秘密渗透到河间府周边百里之内,完成集结。”
“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
他走到巨大的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了“河间县”的位置上。
“潜伏,监控,收集一切与无生教有关的情报。在接到朕的下一步命令之前,任何人,不准轻举妄动,更不准暴露身份!”
“朕要你们,像一张看不见的网,将整个河间府,给我围起来,随时等待太后娘娘的命令!”
“听明白了吗?”
“臣,遵旨!”钱虎和龙卫统领心头一凛,齐声应道。
他们能感觉到,皇帝的平静之下,压抑着何等汹涌的怒火与杀机。
一场针对无生教的大风暴,已在暗中悄然酝酿。
数日之后。
河间分坛。
一骑快马,卷着一路烟尘,冲入了庄园。
一名身穿黑底金纹劲装的信使,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倨傲,直接闯入了刘明远的议事堂。
他看都未看刘明远一眼,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封用金线封口的信件,扔在了桌上。
“法王钧令,刘坛主亲启。”
刘明远心中一凛,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上前,恭恭敬敬地拿起信件。
当他拆开信,看清里面的内容时,他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狂喜,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冲上了他的头顶。
信中,那位高高在上的法王大人,对他此次的功绩大加赞赏,称他为“圣教之栋梁”。
并且,同意了玄云真人面呈圣母的请求!
刘明远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他几乎是手舞足蹈地冲出了议事堂,直奔林羽的小院而去。
他要第一时间,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那位财神奶奶!
他冲进院子时,林羽正坐在桂树下,悠然地拉着二胡。
祝青鸾则在一旁,随着那悠扬的曲调,练习着一套剑法。
好一派仙家清修的悠然景象。
“真人!真人!天大的喜讯!”
刘明远打断了这片宁静,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林羽面前,将那封信高高举起,满脸涨红。
“上面回信了!法王大人他……他同意了!”
林羽的二胡声,戛然而止。
刘明远兴奋地宣布道。
“三日之后,大法王将会亲自前来我们河间府,接您去面见圣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