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远脸上的恭敬，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亲自在前面引路，姿态放得极低，再无半分先前的倨傲与试探。
“真人，请。”
“此地鄙陋，委屈真人了。我已经让人收拾出了本坛最好的一处院落，专供真人与令徒清修。”
林羽面无波澜，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迈步跟上。
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仿佛这一切本就该是她应得的。
祝青鸾抱着唢呐，亦步亦趋地跟在师尊身后。
她的小脑袋还有些发懵。
刚才那些凶神恶煞的坏人，此刻全都变成了温顺的绵羊，看向师尊的视线里，充满了敬畏与狂热。
穿过几条阴森的回廊，一座雅致的独门小院出现在眼前。
与庄园其他地方的破败不同，这里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显然是被人精心修缮过的。
院内灯火通明，照得假山怪石的影子在地上摇曳。
十几个丫鬟仆役早已在门口垂手侍立，见到众人前来，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恭迎传教真人！”
刘明远得意地看了一眼林羽，笑道：“真人，这些都是我为您准备的仆人，您但凡有任何吩咐，只管开口。”
林羽走进院子，在石桌旁坐下，仿佛没听见他的话。
她只是端起桌上一杯早已备好的香茶，轻轻吹了吹，却不喝。
“茶凉了。”
她将茶杯轻轻放下。
刘明远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立刻换上了一副惶恐的表情。
“是小的疏忽了！来人，快给真人换上新茶！今年的雨前龙井！”
他一边呵斥着下人，一边对着林羽点头哈腰。
林羽心中冷笑。
这变脸的速度，倒也算个人才。
很快，一桌丰盛的酒菜被流水般送了上来。
山珍海味，佳肴满桌，比之皇宫里的御宴也不遑多让。
祝青鸾看着满桌的美味，悄悄咽了口唾沫。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多好吃的了。
林羽拿起筷子，随意夹了一口燕窝，又立刻放下了。
“太甜。”
她又夹了一筷子鹿筋。
“太硬。”
她将筷子“啪”的一声拍在桌上，那张苍老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不耐。
“贫道今日为了给诸位展示神通，耗费了不少心神。刘坛主，你就是用这些东西，来招待贫道的？”
刘明远额头上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
这位“真人”的脾气，比他想象中还要大。
可她的本事，也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
这样的人，必须得供着，捧着！
“真人息怒，真人息怒！”刘明远连忙作揖，“是小的招待不周，小的该死！不知真人想要些什么？我立刻让人去准备！”
林羽斜了他一眼。
“贫道修行，不重口腹之欲。”
“只是这心神耗损，总得有些东西补一补。”
她伸出两根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
刘明远先是一愣，随即立刻会意。
他懂了！
这位真人，不是嫌菜不好吃，是嫌没有“实在”的东西！
“明白！小的明白了！”
刘明远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容，他对着身后的一个心腹一挥手。
那心腹立刻捧着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盒子，快步走了上来。
“真人，您今日辛苦。这点小小的意思，不成敬意，还望真人笑纳。”
刘明远亲自打开盒子。
刹那间，满室的珠光宝气，几乎要闪瞎人的眼。
一整盒的金条，码得整整齐齐，在灯火下反射着诱人的光芒。
祝青鸾的小嘴，不受控制地张成了圆形。
这么多金子！
林羽看着那盒金条，脸上那份不耐烦才稍稍褪去。
她没有自己去拿，只是对着祝青鸾抬了抬下巴。
“道峦，替为师收下吧。”
“是……是！师尊！”
祝青鸾回过神来，连忙上前，有些笨拙地将那沉重的木盒抱进怀里，小脸因为激动和紧张而涨得通红。
刘明远看着这一幕，心中那最后的一丝疑虑也彻底烟消云散。
贪财。
只要贪财就好。
一个人的欲望越大，就越容易被掌控。
这位玄云真人，不过是他无生圣教敛财路上，捡到的一个大宝贝罢了。
“真人可还满意？”
“嗯，还行。”林羽重新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刘坛主有心了。”
见她终于满意，刘明远心中大定，连忙趁热打铁。
“真人，实不相瞒，我教如今在南直隶数个州府，都设有分坛。只是，各坛发展良莠不齐。像我这河间分坛，就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林羽的反应。
“哦？”林羽夹菜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刘明远以为她来了兴趣，立刻开始吹嘘起来。
“我教之中，等级森严。如我这般的坛主，在教中不过是底层。坛主之上，还有统管一府之地的香主，再往上，更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法王大人！”
“至于最高层，自然便是我等共同信仰的，无生老母的化身，圣母大人！”
香主，法王，圣母。
林羽将这几个词记在心里。
看来这邪教的组织架构，还挺完善。
“既然如此，你这小小的坛主之位，又有何趣味？”林羽放下筷子，故作不屑地问道。
刘明远苦笑一声。
“真人有所不知。教中晋升，全看功绩。而功绩，主要便是看发展的信徒数量，和募集的香火钱多少。”
“我这河间分坛，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如何能跟那些富庶州府的分坛相比？”
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脸上重新燃起了炙热的光芒。
“不过！现在不同了！”
“现在有了真人您！”
他激动地站起身，对着林羽深深一拜。
“刘某有一计，若能成功，不仅能让我河间分坛一飞冲天，更能让真人您的威名，传遍整个南直隶！”
林羽端起新换上的热茶，轻轻抿了一口。
“说来听听。”
“三日之后，我准备在城中举办一场盛大的祈福法会！”刘明远的双眼放光，“届时，我会将本县的王县令，以及城中所有的士绅富商，全都请来！”
“那将是真人您，作为我教传教真人的首次公开亮相！”
“我需要真人您，在那一日，展露出比今晚更加震撼，更加不可思议的神通！”
他凑上前，压低了嗓音，如同魔鬼在低语。
“只要能将那些达官显贵彻底镇住，让他们对圣教深信不疑。届时，金钱、人脉，都将滚滚而来！我保证，献给真人的香火钱，绝对是您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
林羽的脸上，适时地露出了一丝“贪婪”的意动。
她沉吟了片刻，仿佛在权衡利弊。
“此事……贫道需要耗费的元神非同小可……”
“真人放心！”刘明远立刻拍着胸脯保证，“事成之后，我愿将法会所得香火的一半，全都孝敬给真人！”
“好。”
林羽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言为定。”
这场关乎双方“钱途”的交易，就此敲定。
刘明远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三日之后，整个河间县都将跪拜在自己脚下的盛况。
夜深。
小院恢复了宁静。
祝青鸾抱着那个装满金条的盒子，坐在床边，依旧有些如在梦中。
林羽却毫无睡意。
她走到书桌前，摊开一张白纸，提起笔，将今夜从刘明远口中套出的所有情报，一字不漏地写了下来。
无生教，等级森严，坛主，香主，法王，圣母。
势力遍布南直隶数个州府。
三日后，祈福法会，县令与士绅将至。
写完，她将纸张仔细折好。
她推开房门，缓步走到院中的一棵桂树下。
夜风清冷，吹得树影婆娑。
一道苗条的人影，无声无息地从最浓重的阴影中滑出，单膝跪在了她的面前。
林羽没有看他，只是将手中的纸条，递了出去。
那人影伸出一只手，恭敬地接过了纸条。
那只手，被一只裁剪合体的黑色手套包裹着，看不出半分肤色。
人影接过纸条后，没有半分停留，身形一晃，便再度融入了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