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衙门，灯火彻夜未熄。
陆寒江面前摊开着关于“归墟”的所有零星卷宗——大多是些语焉不详的江湖传闻、几桩悬而未决的奇案记录，甚至还有一些前朝孤本上的只言片语。这个组织仿佛隐藏在历史阴影中的幽灵，比“烛龙”更加神秘，更加难以捉摸。
而那块引发袭击的“星泪石”，在经过司内数位矿物、奇物大家轮番鉴定后，得出的结论依旧模糊不清。
“大人，此物非金非玉，非石非木，质地极其特殊，坚硬无比，水火不侵。其内蕴含一股极微弱的、奇异的能量波动，与已知任何矿物皆不相同。”一位白发老学究捻着胡须，眉头紧锁，“老朽翻遍典籍，只在……在一本近乎失传的《山海异闻录》残卷中，看到过类似描述，称之为‘海髓’，据说产于归墟之畔，乃万水之精魄所凝，然……此书多记载荒诞传说，不足为信。”
归墟之畔，海髓？
线索似乎又绕回了“归墟”。这块石头，果然与那神秘组织有关！
陆寒江指节轻轻敲击桌面，目光深沉。对方不惜在京城之内、天子脚下袭击郡主车驾，也要抢夺此物，可见其重要性。这“星泪石”，或者说“海髓”，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而被暂时“保护”在皇城司值房内的林微熹，起初还有些后怕，但很快就被无聊淹没了。
陆寒江忙着查案，没空搭理她。值房里除了卷宗就是卷宗，连本像样的话本子都没有。她带来的点心也早就吃完了，皇城司膳房提供的茶点……味道只能算勉强入口。
【唉，早知道当郡主这么无聊，还不如回家被我爹念叨呢……】她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画着各种点心的样子，从蟹粉酥画到梅花糕，越画越饿。
最后，她实在忍不住，溜达出值房，找到之前混得比较熟的一个小旗官，堆起笑脸：“那个……赵大哥，能不能……帮个小忙？去西市帮我买点……呃，调查一下还有没有其他胡商卖类似‘星泪石’的东西？顺便……帮我带份张记的驴打滚和糖葫芦回来？”
那小旗官看着眼前这位名声在外、却毫无架子的郡主，哭笑不得，只得领命而去。
于是，当陆寒江处理完手头事务，回到值房时，看到的就是林微熹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翻着赵小旗“顺路”买回来的、关于西域风物的杂书，看得津津有味的景象。
陆寒江：“……” 他感觉额角的青筋又开始熟悉地跳动。
**
“咳。”陆寒江清了清嗓子。
林微熹抬起头，看到是他，立刻扬起一个带着糖渣的笑容：“陆大人，你忙完啦？快来尝尝这糖葫芦，可甜了！”
陆寒江自动过滤了她的邀请，走到她对面坐下，目光落在她正在看的那本《西域诸国志》上。“你在看这个？”
“嗯嗯！”林微熹用力点头，努力摆出严肃认真的表情，“我觉得吧，既然这石头跟西域胡商有关，‘归墟’也可能跟西域有联系，多了解点西域情况，总没坏处嘛！我这叫……嗯，拓宽查案思路！”
她说得冠冕堂皇，绝不承认自己是因为无聊加上馋西域美食才看的。
陆寒江岂会不知她那点小心思？但也并未点破。他沉吟片刻，道：“三日后，宫中夜宴，接待北疆使团。”
林微熹咬山楂的动作一顿，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啊？又要参加宫宴啊……”她对那些繁文缛节实在提不起兴趣。
“此次不同。”陆寒江语气凝重，“北疆使团此次前来，明为缔结盟约，实则是试探朝廷虚实。瑞王之事，虽未明言与北疆有关，但彼此心知肚明。此次宴会，事关边境安稳，陛下希望……你能出席。”
“我？”林微熹指着自己鼻子，一脸莫名，“我去干嘛？当吉祥物？还是……展示一下我们大离郡主不仅会破案，还会吃东西？”她自嘲道。
陆寒江看着她，眼神深邃：“北疆使团中，有一位身份特殊的成员——北疆大祭司的弟子，圣女格桑卓玛。此女据说精通卜筮、医药，对各类奇珍异宝亦有研究。陛下希望，借你‘熹月郡主’的身份，以及你……独特的视角，近距离观察她，或许能有所发现。”
独特的视角？是说我比较会吃，还是说我比较能惹麻烦？林微熹内心吐槽，但看着陆寒江严肃的表情，也知道此事关系重大，不是她能任性推脱的。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点点头：“好吧好吧，我去就是了。不过……”她眼珠一转，露出狡黠的笑容，“陆大人，我这可是为了国家大义牺牲个人休闲时间，算不算出外勤？有没有……额外补贴？比如……御膳房的点心优先供应权什么的？”
陆寒江：“……” 他决定立刻结束这个话题。
**
三日后，宫中夜宴，麟德殿内灯火辉煌，觥筹交错。
皇帝与皇后端坐主位，下方左侧是大离的文武重臣及家眷，右侧则是以北疆王叔兀术为首的使团成员。林微熹作为新晋郡主，位置安排得颇为靠前，正好与那位北疆圣女格桑卓玛遥遥相对。
格桑卓玛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身穿色彩鲜艳的北疆服饰，头戴银饰，容貌算不上绝美，但一双眼睛异常明亮清澈，仿佛能洞穿人心。她姿态优雅，言行得体，与周遭官员命妇交谈时，带着一种不卑不亢的从容。
林微熹一边努力维持着郡主的仪态，小口吃着面前精致的菜肴，一边暗中观察着格桑卓玛。她发现，这位圣女似乎对歌舞表演兴趣不大，目光偶尔会扫过殿内陈列的一些珍奇宝物，尤其是在看到一尊白玉观音像时，眼神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些。
【看来真是个喜欢宝贝的……】林微熹暗自思忖。
宴会进行到一半，按照流程，北疆使团向皇帝进献贡品。无非是一些宝马、皮革、药材等北疆特产。皇帝也依礼回赠了丝绸、瓷器、茶叶等物。
就在双方使者交接礼单，气氛看似融洽之时，异变突生！
一名北疆侍从捧着一个打开的锦盒，里面盛放着一颗鸽卵大小、浑圆剔透、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珠子，据说是北疆圣山出产的“月华石”，有安神定魄之效。
当那锦盒经过林微熹席前时，她贴身收藏的那块“星泪石”，竟然毫无征兆地剧烈发热、震动起来！与此同时，锦盒中的那颗“月华石”，也仿佛受到了某种牵引，表面流光加速，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闻的嗡鸣！
嗡鸣声虽小，但在安静的交接时刻，却显得格外突兀！
瞬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名手捧锦盒的北疆侍从，以及……坐在附近、脸色微变的林微熹身上！
格桑卓玛更是猛地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瞬间锐利如鹰，直直射向林微熹！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衣物，落在了林微熹怀中那块发热的石头上！
皇帝微微蹙眉：“何事？”
那北疆侍从慌忙跪下，用生硬的官话解释：“陛、陛下恕罪！是……是这‘月华石’……偶尔会……会与某些天地灵物产生共鸣……惊扰圣驾，罪该万死！”
兀术王叔也起身打圆场：“陛下，此乃吉兆，说明大离皇宫内藏有能与圣山灵石共鸣的宝物，预示着两国友谊如同日月交辉啊！”
皇帝闻言，脸色稍霁，哈哈一笑：“原来如此，确是吉兆！赏！”
危机看似化解，宴会继续。
但林微熹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格桑卓玛那道探究的、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热切的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萦绕在自己身上。而她自己怀中的星泪石，也许久才慢慢平息下来，恢复了冰冷的触感。
**
夜宴终于在看似和谐的气氛中结束。
林微熹随着人流走出麟德殿，正准备赶紧溜回自己的熹月阁，好好研究一下刚才的异常，却被一个温和的声音叫住。
“熹月郡主，请留步。”
林微熹回头，只见格桑卓玛带着两名侍女，款款走来，脸上带着友善而神秘的微笑。
“圣女有何指教？”林微熹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心中警铃大作。
格桑卓玛走近几步，目光落在林微熹的胸口（那里藏着星泪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郡主身上佩戴的‘龙眼’，与我圣山‘月华’乃同源之物，皆是大地的馈赠。不知郡主……从何处得来这‘龙眼’？”
龙眼？她称这石头为“龙眼”？
林微熹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圣女说笑了，本郡主不过是戴了块寻常玩石，哪是什么‘龙眼’？”
格桑卓玛微微一笑，也不争辩，只是意味深长地说道：“‘龙眼’择主，非比寻常。它能感应龙脉地气，亦能……吸引一些不该存在之物的觊觎。郡主既得此物，便是缘分，还望……善加保管，谨慎行事。”
她顿了顿，又道：“三日后，我将在驿馆设下私宴，研习中原茶道，不知郡主可否赏光，前来一叙？或许……我们能交流一下关于这些‘天地灵物’的见解。”
说完，她不等林微熹回答，便优雅地行了一礼，带着侍女转身离去。
林微熹站在原地，看着格桑卓玛离去的背影，感觉怀中的星泪石似乎又隐隐发烫。
龙眼？感应龙脉地气？吸引不该存在之物的觊觎？
这北疆圣女，显然知道这块石头的来历和重要性！她口中的“不该存在之物”，指的是“归墟”吗？她邀请自己，是善意提醒，还是……另有所图？
林微熹感觉，自己仿佛又卷入了一个比“烛龙”更加庞大、更加神秘的漩涡之中。
她抬起头，看着宫墙之上那轮清冷的月亮，轻轻吐出一口气。
【这郡主的清闲日子，怕是彻底到头了。】
（第二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