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高昌国副使阿史那贺鲁在“丰女国际农学院”的学习时日虽短,收获却远超预期。赵小满那“因土施教”的理念与具体可行的改良方案,如同在他心中点燃了一簇希望的火苗。然而,理论终须实践印证,高昌国那广袤而严酷的荒漠,才是检验这一切的真正试金石。
在阿史那贺鲁即将结束学业,带着首批“丰女一号”耐旱选系种子及详细技术手册准备归国前夕,他怀着试一试的心态,向赵小满发出了诚挚的邀请,希望她能亲赴高昌,实地勘察,为高昌的农业复兴指点迷津。
此举风险不小。西域路途遥远,环境艰苦,且邦交之事,错综复杂。然而,赵小满在仔细权衡,并得到朝廷“便宜行事”的默许后,竟出人意料地答应了。她心口那殷红的胎记,在听到阿史那贺鲁描述其国内部因饥荒而引发的动荡时,传来一阵强烈的、不容忽视的悸动。那不仅是怜悯,更是一种仿佛听到了远方土地哀鸣的共鸣。
“农事无疆界,活命是根本。”她对前来劝阻的王嫂子等人如是说,眼神坚定。
于是,一支精干的队伍迅速组成。赵小满只带了李青山作为贴身护卫与统筹,孙巧儿照料起居,另有两名农学院中最擅长旱地农事的教习,以及数名皇帝特派的、精通西域事务与武艺的侍卫。他们跟随着阿史那贺鲁的使团,踏上了西行的漫漫征途。
一路西行,景色渐变。中原的沃野千里逐渐被黄土高原的沟壑纵横所取代,继而便是无边无际的戈壁与沙海。热风裹挟着沙粒,打在车辕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空气干燥得仿佛能吸走人肺里最后一丝水汽。赵小满坐在车内,脸色比平日更加苍白,她闭目凝神,却能清晰地“感觉”到窗外那片土地的“饥渴”与“死寂”。这与丰女村那蓬勃的生机截然相反,是一种生命被逼到极限的艰难喘息。
历经数月跋涉,队伍终于抵达高昌国。放眼望去,土黄色的城郭在灼热的阳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城外是大片因缺水而龟裂的弃耕地,仅有的绿洲也显得蔫蔫不振,民众面有菜色,眼神麻木。
阿史那贺鲁面露惭色与急切。高昌国王虽隆重接待,但言辞间也充满了期盼与忧虑。
短暂的休整后,赵小满拒绝了所有宴饮,直接要求前往最干旱、土地最贫瘠的区域勘察。在高昌官员和阿史那贺鲁的陪同下,他们深入到了戈壁深处。
脚下是滚烫的沙砾,四周是望不到边的荒芜。热浪扭曲着空气,仿佛连时间都要被烤化。随行的高昌人早已习惯,却依旧感到难熬,而来自东土的赵小满等人,更是如同置身熔炉。
赵小满让队伍在一处巨大的、风化严重的岩山脚下休息。她独自一人,步履有些虚浮地走向那片死寂的沙海中心。李青山想跟上,却被她以手势止住,只能紧张地注视着。
她站定,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灼热而干燥的空气。心口那殷红的胎记,在这一刻,骤然变得滚烫!不再是温润的共鸣,而是一种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般的灼痛!
她知道,这是这片土地对她发出的、最直接也最残酷的考验。
她不再去“听”那表面的死寂,而是将全部的心神,连同那奔涌的“大地之心”的力量,决绝地、如同钻头般,向着脚下这片荒漠的深处,狠狠地“沉”了下去!
痛!
难以想象的剧痛!
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沿着她的经脉,刺向她的灵魂深处!这不同于金銮殿上催生谷物的一时透支,这是一种持续的、仿佛要将她每一分精神都榨干的酷刑!她的身体微微摇晃,额头瞬间沁出大量冷汗,却又被极度的干旱瞬间蒸干。
在她的“感知”中,世界变成了一片昏黄与黑暗交织的图景。表层是毫无生机的沙砾与岩石,再往下,是干涸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古河床,更深的地方……她的意识如同最执着的根须,忍受着撕裂般的痛苦,继续向下探索……
十丈……五十丈……一百丈……
就在她的意识几乎要被那无边的黑暗与死寂吞噬、自身也快要支撑不住的刹那——
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凉意,如同黑夜中的萤火,骤然出现在她的感知边缘!
是水脉!一条埋藏极深的地下暗河!
那微弱的水汽,如同甘霖,滋润着她几近枯竭的感知。她强行凝聚最后的精神力,沿着那水脉的走向缓缓“触摸”,终于,在距离他们休息的岩山约莫五里外的一处低洼地带,她“看”到了那水脉最接近地表的地方!
“在那边……”赵小满猛地睁开双眼,声音嘶哑得几乎无法辨认,她伸手指向那个方向,身体一软,就要向后倒去。
一直紧绷着神经的李青山,如同猎豹般窜出,在她倒地之前,稳稳地扶住了她。触手之处,她的官袍已被冷汗彻底浸透,身体轻颤,气息微弱,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
“水……地下……五里外……低洼处……”她靠在李青山怀中,用尽最后力气,断断续续地说道。
阿史那贺鲁和高昌官员又惊又疑,但看到赵小满那绝非作伪的虚弱状态,立刻派人按照她所指的方向疾驰而去。
不过半日,快马回报:在那片低洼处向下挖掘不到三丈,果然有湿泥渗出!再深挖,清冽的地下水汩汩而出!
消息传回,整个高昌使团和随行官员彻底震撼了!看向被孙巧儿喂着清水、面色如金纸的赵小满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敬畏!这已非人力所能及,简直是神迹!
赵小满在高昌国休养了整整十日,才勉强恢复了一些精神。期间,她并未停歇,而是依据对高昌土壤、水源和气候的深刻感知,结合“大地之心”对当地几种顽强野生植物的分析,为高昌国量身定制了一套详尽的农业改良方案。
她建议,在新发现的绿洲区域,优先推广深根耐旱的枣树、沙棘等经济作物,辅以挖掘坎儿井,引地下暗河水进行滴灌。在广大干旱区域,则大力推广她通过感知其野生近缘种而优选出的、几种本地耐旱牧草和灌木,先行固沙养地,并发展畜牧业。至于“丰女一号”,则只在有稳定水源保障的绿洲核心区小范围试种,作为粮食补充。
这套方案,并非追求一时的高产,而是立足于高昌国脆弱的生态,追求一种与严酷环境共存、可持续发展的长远之道。
当赵小满将这份凝聚了她巨大心血甚至健康代价的方案,交到阿史那贺鲁和高昌国王手中时,这位西域汉子眼眶通红,以最庄重的西域礼节,向赵小满深深一拜。
“女官阁下之恩,如同这荒漠甘泉,救我高昌于危难!此情此恩,高昌上下,永世不忘!”
赵小满虚弱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望向窗外那片依旧苍凉,却已然孕育了一丝新希望的土地,轻声道:
“愿此地……亦能五谷丰登。”
归程时,赵小满比来时更加沉默,常常需要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李青山驾车的动作愈发平稳,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化开的心疼。
此行,她以自身心血为引,不仅为高昌找到了生命之源,更将大燕的农业智慧,化作了滋养异域土地的切实力量。“大地之心”的感知范围与深度,似乎也因此次极限的透支而有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拓展,但那代价,也同样沉重。
瀚海寻泉,泽被异域。赵小满之名,随着这片新绿洲的诞生,开始在西域诸国中,悄然传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