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郭城宇甚至没有真正去深思，父亲那种不容置疑的掌控，究竟有多少是出于公心，有多少是掺杂了父亲的固执和对他生活选择的干预。
他看着父亲，那个一向威严的男人，此刻微微佝偻着背，眼神里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等待审判般的忐忑。
郭城宇忽然明白了，父亲或许早就察觉到了他们之间那道无形的裂痕，只是和他一样，习惯于用沉默和事务来掩盖。
而今天，姜小帅的出现，以及长辈们对姜小帅毫无保留的认可，像一面镜子，照出了父亲某种程度上的失措，逼得他不得不直面这个问题。
沉默在书房里蔓延，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
郭城宇喉结滚动了一下，千头万绪堵在胸口。
最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缓缓响起。
“爸。”
他顿了顿，目光迎上父亲的注视。
“我们之间，可能，谈不上原不原谅。”
“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习惯一些新的选择，包括我自己的，也包括您的态度。”
他没有直接回答那个问题，却给出了一个更真实，也更柔软的回应。
郭父深深地望着儿子，眼神剧烈地波动着，他听懂了儿子的言外之意。
没有激烈的控诉，没有虚伪的谅解，只有一种平静的，试图重新界定彼此界限的坦诚。
良久，郭父长长地，似乎带着某种释然叹息一声。
他转过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
“姜小帅那孩子……”
“眼睛很亮，看你的眼神，是实打实的喜欢。”
“他是个好孩子。”
郭父最终说道，这句话说得异常清晰和肯定。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郭城宇身上。
“他能看到你的好，认可你选择的路，并且能这样陪着你……挺好。”
郭父走向前，脚步不再像往日那般沉重。
他在郭城宇面前停下，伸出手，似乎想拍拍儿子的肩膀，这个动作对他们父子而言都太过陌生，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最终还是带着些许笨拙，却无比坚定地落在了郭城宇的肩头。
那只手传来的温度和力量，让郭城宇眼眶猛地一热。
所有忍让的委屈，所有不被理解的酸楚，在这一刻，都在这无声的触碰中冰雪消融。
他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再抬头时，嘴角扬起一个如释重负的，轻松的微笑。
“嗯。”
他应道，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
“他是很好，很好很好。”
父子俩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过往的间隙在无声中弥合。
书房的静谧不再令人窒息，反而充满了某种崭新的，温和的可能。
当姜小帅和吴所畏前一后回到客厅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察觉到，屋内的空气已然焕然一新。
环顾了一圈，大概是因为郭城宇的父亲不在客厅吧。
姜小帅垂在身侧的手指突然放松了下来，心底默默吁出了一口气。
这细微的变化没能逃过郭母的眼睛。
她脸上立刻堆起慈爱又热情的笑容，起身就迎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拉住了姜小帅的手，将他带到柔软的长沙发正中坐下。
“哎哟，我们小帅真是越看越好看的小孩，招人喜欢。”
郭母握着他的手不放，上下打量着，眼神里的喜爱几乎要满溢出来。
姜小帅被她夸得有些耳根发热，局促地笑了笑。
“阿姨您过奖了。”
“哪里过奖，分明是实话。”
郭母说着，顺手就从茶几上精致的点心架上取下一块小巧的奶油慕斯蛋糕，直接递到姜小帅嘴边。
“来，尝尝这个，阿姨刚让人送来的，甜而不腻。”
姜小帅只好张口接过，奶油香甜的口感在舌尖化开。
他这边还没完全咽下，郭母又拈起一块做成小熊形状的黄油饼干递了过来，眼神殷切，仿佛喂投他是件极具成就感的事，像是在照顾一个需要精心呵护的小朋友。
对面的池妈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眉头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
她哪里肯甘心落后，立刻端起果盘，目标明确地转向了自家“准儿媳”吴所畏。
“小畏，别光坐着，吃水果。”
池妈用银叉子叉起一块汁水饱满的蜜瓜，精准地送到吴所畏唇边。
“这瓜甜，你肯定喜欢。”
吴所畏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张嘴接过。
清甜的瓜果确实美味，但他此刻肚子里实在没什么空余地方。
他求助似的瞥了一眼旁边的池骋，却见对方和池父坐在单人沙发上，父子俩姿态如出一辙，都是一副饶有兴味，作壁上观的模样。
池妈见吴所畏吃了，满意地笑了，紧接着又叉起一颗去核的荔枝，再次递过去。
“再尝尝这个，新鲜的。”
吴所畏硬着头皮再次吃掉。
接下来，场面就变成了一场无声的“喂养”竞赛。
郭母：“小帅，这个杏仁酥特别香。”
池妈：“小畏，这草莓又大又红，来一颗。”
郭母：“帅帅，这个蛋挞甜而不腻，可好吃了。”
池妈：“畏畏，这个苹果是昨天下午现摘的。”
姜小帅面前的点心碟子很快堆起了小山，而吴所畏感觉水果已经堵到了嗓子眼。
趁着池妈转身去拿葡萄的间隙，吴所畏飞快地、偷偷地将手伸到旁边，将池妈刚塞到他手里的一小瓣柚子，精准地塞进了池骋垂在身侧的手心里。
池骋感觉到手心的凉意和触碰，低头一看，是那瓣被捏得微微变形的柚子。
他抬眼，对上吴所畏那双写满“求救”和“实在吃不下了”的眼神。
池骋的唇角立刻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那笑意从嘴角蔓延至眼底，是全然洞悉且无比受用的宠溺。
他什么也没说，十分自然地将那瓣柚子送入自己口中，慢条斯理地吃了下去，仿佛那本就是给他的。
吴所畏看着他这顺从接受的样子，心里一松，嘴角也忍不住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两位母亲仍在专注于各自的“投喂大业”，并未察觉这小两口之间的秘密交接。
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池父，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借着杯子的遮掩，也露出了一个了然又愉悦的微笑。
郭城宇和郭父回到客厅时，突然觉得这客厅里的空气甜得有些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