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自琉球一路北上,并未刻意加快脚程,而是如寻常旅人般,乘船登陆,再沿新修的官道与铁路前行。
他走走停停,观摩着沿途城镇的变化,感受着新旧交替的时代脉动。
几天之后,他抵达了沪市地界。
昔日的远东第一都市,如今更添了几分厚重与磅礴。
刚一靠近,一股混杂着煤炭燃烧、钢铁冶炼与无数人声的喧嚣热浪便扑面而来。
这里早已不是一座单纯的城市,而是以沪市为核心,辐射整个长江三角洲的庞大工业复合体。
沿着黄浦江岸,数十座宛如山峦般的巨型高炉拔地而起,日夜不息地吞吐着烈焰。
猩红的钢水映照着天际,将夜晚的云层染成一片瑰丽的火烧云。
这里的光,甚至比城市里的万千灯火还要明亮。
周明信步走入一片被命名为“浦江工业新区”的区域。
这里的一切都以“大”为基调。
堆积如山的铁矿石,由一列列蒸汽火车从内陆源源不断地运来。
他看到一幕奇景。
一座矿石山前,数百名赤着上身、肌肉虬结的汉子,正挥舞着特制的精钢大锤。
他们并非胡乱敲砸,而是跟随一个领头者的呼喝,以一种特定的、富有韵律的节奏,同时起落。
“嘿!”
“哈!”
数百柄大锤精准地落在同一瞬间,发出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
一股肉眼可见的震荡波,以落点为中心,向着矿石山内部传递。
坚硬的矿石并未四散飞溅,而是在这种高频共振下,从内部结构开始瓦解,纷纷碎裂成大小均匀、适合投炉的石块。
这是《炼肉篇》与《锻骨篇》在工业生产上的应用。
这些武者,以自身气血为引,以合击之术,将蛮力化作了最高效的破碎工具。
其效率,远非旧式的爆破或人力所能比拟。
不远处,一座新建的炼钢厂房内,更是人声鼎沸。
刘秉章,这位昔日的工部奇才,如今已是振华工务部的核心人物。
他正与几位玩家科学家,围着一座与众不同的炼钢炉,紧张地记录着数据。
“准备注入罡劲!频率锁定在三千六百赫,波形采用‘青龙摆尾’式!”一位玩家科学家大声喊道。
随着指令下达,一位早已等候在侧的洗髓境武者——正是昔日铁拳门门主王撼山——深吸一口气,双掌贴在炉壁上。
精纯的罡劲,以特定的频率与波形,被小心地导入炉内。
炉中的钢水,竟像是活了过来一般,开始有规律地旋转、翻腾。
在这种微观层面的震荡下,钢水中的杂质被迅速分离、上浮。
“成了!出钢!”刘秉章激动地大喊。
灼热的钢水奔涌而出,色泽比寻常钢材更加纯净明亮。
一位工匠用工具取了样品,快速冷却后进行检测,随即发出一声惊呼:“纯度……纯度提升了至少一成!硬度和韧性更是远超之前的特种钢!”
厂房内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这便是“武道共振炼钢法”的实验。
它标志着,武道不再仅仅是强身健体、杀伐征战的手段,而是真正成为了推动生产力飞跃的第一要素。
周明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触动。
工业,是一个国家的血液与骨骼。
高炉的炉火,便是造血的心脏。
奔流的钢水,便是流淌的血液。
而那一根根支撑起铁路、桥梁、厂房的钢梁,便是撑起整个国家身躯的骨骼。
每一次技术革新,每一次生产效率的跃升,何尝不是一次“换血”?
将陈旧、低效的血液汰换,注入新鲜、强劲的生命力。
他感到,自己体内与“创造”、“转化”、“秩序”相关的微末络脉,在这冲天的炉火与震耳的轰鸣中,被悄然激活,成片成片地亮起。
周明并未上前,而是离开工业区,走进了沪市的市区。
昔日的“冒险家乐园”,如今已然换了人间。
租界早已被全部收回,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精神抖擞、身姿笔挺的振华巡警。
那些曾经横行霸道的洋人与浪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外滩的万国建筑群依旧矗立,只是换了主人。
原汇丰银行那座气派非凡的大楼,如今已是“华夏中央银行沪市分行”的所在地,门口那对威风凛凛的铜狮子,被擦拭得锃亮,宣告着新时代的到来。
他走进宽敞明亮的营业大厅,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
大厅正中央,悬挂着一块巨大的显示屏,上面用红绿两色的数字。
实时滚动着振华元的发行总量、全国黄金储备量、以及京邵铁路、南洋贸易等各大重点项目的投资回报率。
这在民初,不啻于神迹。
数十个窗口前,排着长队,秩序井然。
他们手中攥着五花八门的旧币——龙元、鹰洋、站人、甚至还有东洋的円,将其兑换成崭新坚挺的“振华元”。
他们每个人的脸上,带着几分忐忑与期待,更带着一种对未来的笃定与信任。
周明在一旁静静观察,他听到一位身穿银行制服、胸前别着“大堂经理”徽章的年轻人,正在给几位新来的实习生训话。
“你们要记住!我们振华元的根基是什么?是黄金吗?是!但又不全是!”
经理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力量,“它真正的根基,是武道!”
“是那些只有用振华元才能兑换到的《肉身修炼法》高阶篇章!”
“是涤髓丹!是清血散!是生血造血丹!是通往超凡的门票!”
“黄金会贬值,但强大的力量、更长的寿命,永远不会!这就是我们振华元不可动摇的信用根基!”
这番话,让周明嘴角不由自主地逸出一丝笑意。
他看到,那些实习生的眼中,燃起了狂热的光芒,仿佛自己从事的不是金融工作,而是传播福音的神圣事业。
周明随手拿起一份放在柜台上的《财务简报》,翻阅起来。
他看到,在周锦萱的规划下,财务部推出了多种与国家基建、科技研发深度绑定的金融产品。
曾经那些热衷于投机倒把、囤积居奇的商人,如今正挥舞着支票,争相购买铁路、矿山、电厂的长期债券。
因为这些投资,不仅能带来丰厚的利润,其产生的“社会贡献度”,更是与他们子孙后辈在振华学堂的入学评级、在赏功堂的兑换权限直接挂钩。
这是一种阳谋。
它将个人的利益与整个国家的命运,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
周明在一处公告栏前,看到了一份财务部发布的全国资本流向简报。
图表上,一条条代表着资金流的曲线,从富庶的沿海地区,精准地流向了贫瘠的内陆。
从过剩的产业,流向了急需发展的领域。
整张图表,宛如一幅精细的人体血脉运行图。
周锦萱和她的团队,正像一位最高明的医师,用金融这根无形的针,调配着整个国家的“气血”,将每一分资源,都平衡、高效地输送到最需要的地方。
这种宏观层面的“调配”与“平衡”之道,与武者淬炼五脏六腑、运化水谷精微的内在原理,何其相似!
周明感到,自己炼脏境的感悟,在这一刻得到了升华,与通脉境的修行隐隐产生了共鸣。
他离开银行,信步来到昔日的跑马厅。这里如今已被改造成了“华夏工人文化宫”。
宽敞的场馆内,灯火通明。
无数刚刚下工的工人,在这里读书看报、听着评弹戏曲,甚至还有专门的武道教习,在指导他们站桩,修炼最基础的《炼肉篇》。
周明敏锐地察觉到,这些工人的气血虽然远谈不上强大,但却带着一种独特的、与机器共鸣的律动。
他们的呼吸、心跳,甚至劲力的运转,都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与蒸汽机的轰鸣、车床的转动,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同步。
这是一种全新的、属于工业时代的“势”的雏形。
它不似武道宗师那般锋锐或厚重,却带着一种协同、规整、生生不息的韵味。
就在周明沉浸于这种感悟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一群西装革履的洋人,在几位振华外交部官员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英国公使阿奇博尔德。
而负责与他们交涉的,竟是袁项城。
这位昔日的北洋枭雄,此刻换上了一身笔挺的振华官员制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正与阿奇博尔德进行着第二轮的贸易细则谈判。
“公使先生,关于稀土矿的出口配额,没有商量的余地。”
袁项城的声音温和而坚定,“这是我国的战略资源,不是可以随意买卖的土豆。”
“至于关税,百分之三十是我们的底线。”
“当然,如果贵国愿意用最新的工业母机技术来交换,我们或许可以考虑给予一定的优惠。”
他言辞犀利,逻辑缜密,将列强惯用的外交辞令一一化解,在谈判桌上寸步不让,为华夏争取着每一分利益。
周明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由莞尔。
将最懂旧时代规则的人,放到新时代的谈判桌上,去对付那些旧时代的豺狼。
这或许,就是对他最好的安排。
他转身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
沪市的风云,工业的洪流,金融的脉动,都已化作他武道前行的资粮。
下一站,他将北上津门,去看看那片曾被铁蹄践踏的土地,如今又开出了怎样的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