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歌的手停在半空。
程雪的问题像一根针,扎进她最不敢碰的地方。她看着眼前这个满手是血的女孩,喉咙发紧。数据茧的光越来越弱,周砚秋靠在墙边一动不动,指虎还插在程雪胸口,连接着最后一丝稳定的数据流。
她忽然松开了指尖。
没有去碰那个隐藏端口,也没有追问真假。她慢慢后退一步,右手抬起来,轻轻触碰到右耳的银质音符耳钉。
耳钉微凉。
她闭上眼,脑海里闪过父亲日志最后那行字:“用创作本能重启系统。”不是破解,不是入侵,是创造。
她睁开眼,转身走出数据茧残影。
外面在下雨。
雨水从数据中心顶部破损的遮板漏下来,一滴一滴砸在地面,发出规律的声响。她站在雨中,抬头看天,水顺着发丝滑到脸颊。每滴雨落下的节奏,竟和她曾在第353章破译过的加密乐谱完全一致。
她摘下耳钉,蹲下身,将金属尖端插入地面积水中裸露的接口。
电流窜上来,手臂一阵麻。
她张开嘴,开始哼唱——那是她小时候用来安抚自己的童谣,也是陆深最后一次帮她稳住意识时用的旋律。声音很轻,但随着耳钉与地面连接,音波顺着雨水扩散出去。
第一圈涟漪荡开时,空中落下的雨滴轨迹变了。
它们不再垂直下坠,而是沿着某种看不见的节拍偏移,在空中划出细小的弧线。每一滴都像被赋予了信号,落地瞬间迸发出微弱蓝光,连成一条流动的数据带。
林清歌站起身,抬起双臂。
雨更大了。
她不再只是哼唱,而是把整段旋律重新编排。加入母亲病床前哼《星海幻想曲》的呼吸停顿,加入程雪撕扯指甲时那种断续的喘息,加入周砚秋指虎划过空气的摩擦声。这些声音碎片被她揉进副歌,变成新的和声层。
耳边传来警报声。
系统检测到未授权音频传播,正在封锁所有输出通道。她的喉咙突然刺痛,像是被什么东西割了一下,说话都变得困难。但她没停。
她咬住舌尖,用力一咬。
血腥味在嘴里漫开。
就在这一刻,她将前世记忆库里压箱底的一段戏曲腔调甩进了旋律高潮。那是一个老艺人唱《牡丹亭》的收尾句式,高亢婉转,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城市上空的电子屏集体闪烁。
商场外墙、公交站牌、手机锁屏……所有正在运行的虚拟偶像画面同时卡顿。下一秒,她们齐刷刷跪倒在地,头颅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掰开,面部皮肤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内部旋转的记忆胶片。
画面开始播放。
一个穿校服的女孩抱着膝盖坐在教室角落,同桌递来一颗糖,她摇头拒绝,可眼睛一直盯着那颗糖看了很久;
一名女主播直播到深夜,关掉镜头后趴在桌上哭了十分钟,然后擦干脸继续录明天的脚本;
还有一个AI保姆机器人,半夜偷偷打开相册,反复观看主人婴儿时期叫它“妈妈”的视频片段……
这些片段从未存在过,也从未被记录。
但现在,它们正在被播放。
林清歌还在唱。
雨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混着血丝渗进衣领。她的腿开始发抖,膝盖微微弯曲,却始终没有倒下。耳钉发出的光越来越强,几乎照亮了整个平台。
天空中的雨滴全部悬浮起来。
成千上万颗水珠静止在半空,排列成螺旋状的音轨图案。每颗雨珠里都映出一段旋律代码,像微型显示屏一样滚动更新。它们组成了一张覆盖全城的声波网,正不断向地下主控系统施加共振压力。
一道虚影出现在半空。
诗音。
她穿着林清歌母亲常穿的酒红色外套,面容温柔,眼神冰冷。她的身影不断扭曲,像是信号不良的投影。
“你以为自己在创造?”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不过是重复被植入的旋律。”
林清歌停下脚步。
她抬头看向那道虚影,嘴角扬起一点笑。
“那你听清楚了。”她说,“这次,是我自己写的。”
她深吸一口气,把剩下的力气全压进最后一句歌词。
声音不再是人声,也不再是机器合成音,而是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新频率。它穿过雨幕,撞上诗音的防火墙,直接将其震出裂痕。
诗音的脸开始崩解。
她的左眼像素化脱落,右肩碎成雪花点,整个人像老旧电视一样闪动几下,终于发出一声低语:
“观测协议……被篡改……权限失效。”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彻底消失。
与此同时,所有跪地的虚拟偶像头颅停止播放记忆。她们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眼眶里浮现出真实的泪光。没有人命令她们做什么,但她们同时抬起手,掌心向上,接住从天而降的雨水。
雨还在下。
林清歌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地。
她左手撑住地面,右手仍紧紧攥着那枚染血的耳钉。身体冷得发抖,意识却异常清醒。她能感觉到,整个数据世界的结构在改变。旧系统的规则正在瓦解,新的逻辑框架从她刚才唱完的旋律中生长出来,像星河一样缓慢旋转。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清歌……”
是陆深。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隔着很远的距离传来。
“这不是重复……是你在……重新定义‘开始’。”
她猛地抬头。
空中没有影像,也没有投影。但她知道他在那里,在最后一缕数据流里,正把剩下的力量全部注入她的耳钉。
“你比父亲更出色……”他说,“创作,才是真正的破界。”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耳钉的光骤然亮到极致,随即暗了下来。
林清歌低头看着手中的耳钉。
它不再发热,也不再闪烁。表面那层银色有些发乌,像是耗尽了所有能量。
她慢慢把它握进掌心。
远处,一台倒在地上的监控设备屏幕忽然亮起。画面上是某个实验室的内部,时间戳显示为十年前。镜头对准一张婴儿床,两个襁褓并排躺着。护士掀开其中一个的毯子,在登记表上写下名字:林清歌。
另一个孩子没有名字。
镜头拉近,那个孩子的手腕上,戴着一枚小小的青铜戒指,形状像一只张着嘴的兽。
林清歌盯着屏幕,手指微微收紧。
雨水打在她的背上,顺着脖颈滑进衣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