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里的风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卷得黎童的战袍猎猎作响。他扶着染血的树干站定,后背的伤口被方才的扭打牵扯得撕裂般疼,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刀片。亲卫正将萧策和鬼面捆在马背上,两人的骂声与挣扎声混在风声里,刺耳得紧。
“少将军,伤口又渗血了。” 一个年轻亲卫捧着伤药上前,眼圈泛红,“要不…… 先回驿站处理?”
黎童摆摆手,目光落在萧策被箭射穿的肩胛上。那支箭是他亲手射出的,此刻箭头还嵌在骨缝里,暗红色的血顺着甲胄往下滴,在草地上汇成小小的血泊。他忽然想起十年前,萧策还教他射箭,说 “箭头要稳,心更要稳”,那时的阳光落在萧策脸上,是难得的温和。
人心,果然是这世上最难看透的东西。
“搜他们的身。” 黎童的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铁片。
亲卫应声上前,很快从萧策怀里搜出一卷密信,又从鬼面的靴筒里摸出块刻着狼头的令牌。密信是北狄王写给萧策的,字里行间满是许诺 —— 事成之后,割幽州三城相赠,封萧策为 “平南王”。
“痴心妄想。” 黎童将密信捏成一团,指缝间渗出的血染红了信纸,“把萧策和鬼面分开看押,派两队人轮流看守,一只苍蝇都别让靠近。”
“是!”
他转身望向京城的方向,残阳正沉落在远山之后,将天际染成一片凄厉的红,像极了黎伯遇害时流出的血。黎伯的尸体还停在王府后院,等着他回去收殓,可他现在走不开 —— 萧策是内奸,意味着昭华带着密信走的那条路未必安全,北狄王的大军随时可能压境,还有父亲当年的旧案…… 千头万绪,像密林中的藤蔓,死死缠住他的脚步。
“少将军,” 一个亲卫匆匆跑来,手里捧着个小小的木盒,“这是从萧策的行囊里找到的,锁着的。”
木盒是紫檀木做的,上面刻着细密的云纹,锁是黄铜的,样式精巧。黎童接过盒子,指尖触到盒底的凹槽,突然想起父亲书房里也有个同款的盒子,是当年军中老友所赠,开锁的法子藏在 “山河拳” 的起势里。
他依着记忆中父亲教的手势,拇指按住凹槽,食指在锁孔旁轻叩三下 ——“咚、咚、咚”,节奏与山河拳的 “定桩式” 暗合。只听 “咔哒” 一声,铜锁弹开了。
盒子里没有金银,只有一叠泛黄的卷宗和半块断裂的兵符。卷宗是当年父亲率军击退北狄的旧档,上面的批注密密麻麻,有几处被红笔圈出:“三月初七,萧毅擅离职守,贻误战机”“三月初九,萧毅畏战自戕”。
萧毅…… 萧策的兄长。
黎童的指尖微微颤抖。卷宗里的萧毅,是个刚愎自用的裨将,因不听调遣导致侧翼失守,最终在乱军中自尽。这与萧策说的 “父亲故意延误军情” 截然不同。
他再看向那半块兵符,上面刻着 “镇北” 二字,断裂处的纹路与父亲遗物中的另一半严丝合缝。父亲临终前曾说,这兵符能调动北疆旧部,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动用。萧策藏着这半块兵符,是想…… 取而代之?
“原来如此。” 黎童将卷宗和兵符放回盒中,眼底的寒意更甚。萧策从头到尾都在撒谎,他恨的不是父亲 “延误军情”,而是父亲揭穿了萧毅的无能,断了萧家的晋升之路。这二十年来的隐忍,不过是为了今日的背叛。
“少将军,前面发现可疑营帐!” 另一个亲卫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像是北狄的先锋营,约莫有百人!”
黎童猛地抬头,残阳的余晖正好落在他眼中,映出一片冷冽的光。“百人?” 他冷笑一声,“萧策说北狄王三天后到,看来是想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他将木盒交给亲卫长,“收好,这是证据。”
“那…… 我们现在怎么办?” 亲卫长握紧腰间的刀。
“怎么办?” 黎童伸手接过亲卫递来的长枪,枪杆上的血迹还没干透,“萧策不是想让我下去陪我爹吗?我偏要活着回去,看看他这‘平南王’的美梦,能做多久。”
他翻身上马,长枪斜指地面,枪尖的寒光在残阳下闪得人睁不开眼。“传我命令,左翼绕后,右翼佯攻,中路随我直击主营!记住,留活口!”
“是!” 亲卫们齐声应和,甲胄相撞的声响震得林叶簌簌掉落。
黎童勒转马头,目光扫过身后的三十余名亲卫。他们中有跟着父亲出生入死的老兵,也有刚入营的少年,此刻脸上都带着同仇敌忾的决绝。他忽然想起黎伯常说的话:“当兵的,不怕死,就怕死得不明不白。”
黎伯不能白死,父亲的清白要还,北狄的狼子野心要灭。
“杀!”
一声令下,马蹄声如惊雷般炸响,三十余骑如一支离弦的箭,朝着远处的营帐疾驰而去。黎童冲在最前面,长枪舞动如梨花绽放,枪尖所到之处,北狄兵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北狄先锋营显然没料到会遭突袭,阵型瞬间大乱。黎童看准主营的方向,枪尖一挑,将一个举着信号旗的哨兵挑下马,随即翻身跃入主营,长枪直指帐内的将领。
“你是谁?” 那将领是个络腮胡大汉,握着弯刀的手在发抖。
“取你狗命的人!” 黎童的枪更快,枪杆横扫,将大汉的弯刀打落在地,随即用枪尖抵住他的咽喉,“说!北狄王在哪?还有多少伏兵?”
大汉眼神闪烁,刚想嘴硬,却被黎童眼中的狠戾吓得一哆嗦:“在…… 在黑风口西侧的山谷,带了五千骑兵,说明日拂晓攻城!”
“攻城?” 黎童心头一沉,“攻哪座城?”
“望…… 望乡台!说是…… 说是要活捉大胤的公主!”
昭华!
黎童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望乡台是昭华回京的必经之路,北狄王这是布了个局,要一箭双雕!
“给我备最快的马!” 他厉声喝道,同时对亲卫长道,“你带十人押着俘虏回驿站,剩下的跟我去望乡台!”
“少将军,您的伤……”
“别废话!” 黎童翻身下马,将长枪扔给亲卫,接过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再晚就来不及了!”
他甚至顾不上包扎渗血的伤口,翻身上马,马鞭狠狠抽在马臀上。黑马长嘶一声,驮着他朝着望乡台的方向狂奔,马蹄扬起的尘土混着残阳的血色,在身后拖出长长的尾巴。
风在耳边呼啸,黎童的脑海里反复闪过昭华的脸 —— 她在断魂崖为他挡刀时的决绝,她递平安符时的温柔,她转身离去时飘动的裙角…… 他不能让她出事。
望乡台的轮廓在暮色中越来越近,隐约能看到城头的火把在晃动。黎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快马加鞭冲过吊桥,守城的士兵见是他,慌忙打开城门。
“公主呢?” 他翻身下马,抓住一个士兵的胳膊急问。
士兵被他眼中的血丝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公…… 公主半个时辰前就走了,说是…… 说是怕北狄人追来,走的小路……”
黎童松了口气,刚想说话,却见士兵脸色骤变,指着他身后:“少将军,您看!”
他猛地回头,只见黑风口的方向燃起冲天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 那是驿站的位置!
“不……” 黎童的声音发颤,他知道,那是亲卫们为了掩护他,点燃了驿站的粮草,与追来的北狄兵同归于尽。
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夜幕像巨大的黑布,将望乡台笼罩。黎童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的火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落。
他知道,这场仗还远远没有结束。北狄王的五千骑兵、萧策背后的阴谋、父亲的旧案、黎伯的血仇…… 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他肩上。
但他不能倒下。
黎童握紧腰间的长枪,目光望向小路的尽头,那里漆黑一片,却仿佛能看到昭华正艰难前行的身影。
“昭华,等我。” 他低声道,声音在夜风中飘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一次,换我来护你。”
远处的号角声再次响起,低沉而悠长,像是在宣告着又一场血战的开始。黎童深吸一口气,转身走下城楼,每一步都踏得沉稳,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砖石,而是无数忠魂用血肉铺就的路。
夜,还很长。但他知道,只要朝着有光的方向走,总能等到黎明。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