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呼吸变得平稳绵长,夏小棠俯身替他掖好被角。
正要起身时,却发觉自己的手被他无意识地握在掌心。
那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孩子般的依赖。
她微微用力,才将手轻轻抽出。
看着他在睡梦中安然的脸庞,一抹会心的笑意染上她的唇角。她相信,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
晨光正好,护理长通知今日可以带病患到户外活动。
夏小棠细心为许湛整理好衣领,牵起他的手温声道:“我们出去走走。”
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在碎石小径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夏小棠牵着许湛,两人的脚步声在静谧的花园里轻轻回响。
他们没有去人多的那个小花园,而是来到了园子里的一个角落。
这里的海棠花开得正盛。
夏小棠牵着许湛走到树下,下意识地想抬手去触碰低垂的花枝。
就在她准备松开手的瞬间,却发觉指尖传来温热的力道——是许湛,轻轻回握住了她的手。
这个发现让她微微一怔。
她惊讶地转头看他。
这些日子以来,每次外出都是她主动牵着他,而他总是安静地任由引领,手掌从不会给出任何回应。
可此刻,他的手指分明收拢着,将她的指尖温柔地包裹在掌心里。
她没有动,生怕惊扰了这个来之不易的瞬间。
风吹过树梢,粉白的花瓣簌簌飘落,有几片恰好落在他的肩头。
在斑驳的光影里,他依然安静地望着前方,似乎这个细微的举动只是无意识的动作。
但夏小棠分明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比往常都要温暖。
她慢慢放松下来,任由他握着,另一只手指向头顶繁盛的花簇:“你看,是海棠花。还记得吗?以前家里的院子里就有一颗海棠树,那是爸爸专门为我种的……”
他没有回答,目光只安静地看着她。
在他微微收拢的指尖里,夏小棠仿佛听见了千言万语。
这一刻,不需要任何言语。
在漫天飞舞的海棠花雨中,他们只是静静地站在树下,双手相握。
对她而言,这轻轻的一握,比任何康复指标都更让她确信——他正在一点点地,从那个封闭的世界里走出来,走向她。
夏小棠轻笑着伸出手,去接那些簌簌飘落的海棠花瓣。
粉白的花雨里,她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带着许湛在树下驻足。
忽然,她心念一动,顺势举起两人始终相握的手,在他身侧轻盈地转了一个圈。
浅蓝色的工装旋开浅浅的弧度,发梢掠过他的衣袖,纷扬的花瓣环绕着他们飘舞。
她停下脚步,微微喘息着望向他。
许湛怔在了原地。
那双总是笼罩着薄雾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
他微微睁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近乎惊诧的光芒,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瞳孔里只有女孩的笑靥再无其他。
一片花瓣恰好落在他的睫毛上,他也浑然未觉。
夏小棠看着他出神的样子,心头泛起阵阵暖意。
她轻轻抬手,为他拂去睫上的花瓣。指尖触碰到他脸颊的刹那,他微微一颤,目光却不曾移开。
“小棠……”
这声呼唤轻得像叹息,却让夏小棠的泪水夺眶而出。她笑着拭去眼角的泪,声音温柔而笃定:“我知道,你一直都记得。”
在这个海棠盛开的午后,他第一次,真正地“看见”了她。
……
只是…许湛回来以后,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那个“小棠”,仿佛只是海棠树下的一场幻觉。
他重新沉入那片安静的深海,目光再次蒙上薄雾,对周遭的一切,包括夏小棠,都恢复了沉默。
夏小棠看着,心里却异常平静。
她早已料到会如此。她读过心理学的书籍。
创伤的愈合从不是一条直线,而是进两步,退一步,甚至进一步,退两步的螺旋。
那声呼唤,是他拼尽全力从深渊里递出的一丝信号,证明他还在,还在挣扎。这就足够了。
她可以等。
于是,日子仿佛回到了最初的轨迹。
她依旧每天为他洗漱,陪他在花园小径上散步,在午后的阳光下为他读报,在他被噩梦缠绕时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
日复一日,她惊喜地发现,她的许湛正在潜移默化地悄然发生改变…
每天清晨他都会提早醒来,安静地坐在床沿,目光望着门口的方向。
直到她的身影出现在门边,他才会站起身,那双总是沉寂的眼睛里,会掠过一丝极浅的欣喜。
她递过水杯时,他接过去的同时,会抬眼看她一眼。
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瞥,却不再是空洞的穿透,而是带着确认般的专注。
最让她心尖发颤的,是那次整理他写满物理推演的草稿纸。
密密麻麻的公式与符号之间,在最后一张纸的角落,她发现了一个写得极其工整、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汉字——
棠
那个字独自伫立在纷繁的数学宇宙尽头,安静,却重若千钧。
此刻,夏小棠拿起木梳,站在他的身后,对着镜子细细为他梳理头发。
梳齿轻柔地划过发间,她哼起一首缓慢的歌谣,声音低缓而宁静。
许湛起初只是沉默地坐着,像往常一样。
但渐渐地,他紧绷的肩线松弛下来,最后竟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不再是单纯地承受这份照料,而是在主动地沉浸、享受这片刻的安宁与亲近。
忽然!
“612!我回来了!”
央吉的声音依旧爽朗明亮,像高原上未经遮挡的阳光。
她拎着简单的行囊,风尘仆仆,红扑扑的脸颊上带着富有生命力的笑容。
夏小棠闻声抬起头,拿着梳子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看见央吉的目光越过自己,直接落在了许湛身上。
许湛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和身影惊扰。
他抬起头,望向门口,眼神里有一瞬间的茫然,像是在辨认着什么。
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坐直了一些,那是一种对强烈外部刺激的本能反应。
央吉几步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外面的尘土与阳光气息。
她自然而然地蹲到许湛面前,仰头看着他说道:“612,看看我呀,是我回来了!你想我没?”
她的到来,像一阵强劲的风,瞬间吹皱了满室的宁静。
许湛看着她,没有回应,但也没有像对待陌生人那样移开目光。
夏小棠握着梳子的手静静停留在半空。
她看着央吉毫不费力地、再次占据了许湛视野的中心。
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退后地将梳子收起来,动作轻缓,不惊动这一刻微妙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