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绰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她活了十几年，作为草原上最耀眼的明珠，萧氏一族倾力培养的未来希望，何曾受过这等……这等荒谬至极的对待？！
国师之位，举国之力，在他口中，竟然比不上酱油和醋？！还有那些“打卡”、“五险一金”的浑话！他分明是在故意戏弄于她！
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窜起，让她那双漂亮的眸子在夜色中燃起灼人的光，几乎要穿透陆明那副惫懒的皮囊，看清他内里到底是个什么构造。
她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呵斥，胸膛微微起伏，深吸了几口微凉的夜气，才勉强让自己的声音维持在不失态的边缘，却依旧带着冰碴子：
“陆院判！我乃诚心相邀！你何必顾左右而言他，用这些……这些无稽之谈来搪塞于我！”
她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她自认给出了足以让任何人动心的条件，却被他如此轻慢对待。
陆明看着眼前这朵仿佛下一刻就要炸开的带刺玫瑰，终于收起了几分戏谑，但脸上的笑容依旧轻松。他走回石凳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慢悠悠地呷了一口。
“萧姑娘，”他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迎上她愤怒的视线，“我并非搪塞。只是人各有志，追求不同罢了。”
他指了指院子里那些瓶瓶罐罐，还有角落里堆着的正在阴干的“原始肥皂”：“你看，我的志向，就是研究这些东西。让伤口不容易溃烂，让水变得更干净，让百姓能用上便宜好用的清洁之物，甚至……让粮食产量更高一些。”
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慷慨激昂，却带着一种扎根于泥土的实在。
“在开封，在陛下支持下，我能安心做这些事。科学院刚起步，百废待兴，正是需要人的时候。这里，有我能施展的舞台，也有我……放不下的人。” 他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微微一顿，眼前似乎闪过符玉弦那双温柔而坚定的眼眸。
萧绰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停顿和眼神的细微变化，心中莫名一刺，怒火竟奇异地消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困惑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落。
“就为了这些……琐事？”她难以置信地问，“为了这些瓶罐，为了那些你看重的‘人’，你宁愿放弃国师尊位，放弃掌控一国资源、探索无上医道的机会？”
“琐事？”陆明笑了，笑容里带着一种萧绰无法理解的豁达与深远，“萧姑娘，你可知，能让千万百姓少受病痛之苦，能让他们吃得饱一点，穿得暖一点，活得干净一点，健康一点，在我看来，比当一个高高在上、却可能连自己子民疾苦都看不清的国师，有意义得多。”
他站起身，走到院墙边，目光似乎投向了北方那广袤而陌生的草原，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而且，萧姑娘，你或许觉得契丹兵强马壮，雄踞北方。但在我看来，华夏一统，文明昌盛，乃是大势所趋，非人力可挡。草原的雄鹰固然矫健，但终究要融入这片天空的法则。与其逆流而上，何不顺势而为？”
“华夏一统？大势所趋？”萧绰听到这句话，如同被触碰了逆鳞，刚刚平息的怒火再次升腾，甚至比之前更盛！她猛地踏前一步，逼近陆明，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她身上那股混合着草原风霜与女子幽香的气息扑面而来，眼神锐利如刀，声音也带上了属于草原贵女的骄傲与冷厉：
“陆明！你未免太过狂妄！我契丹铁骑，纵横万里，控弦之士数十万，岂是你说融入便可融入的？周国如今看似强盛，不过是因为我契丹内部暂有纷争！待我……待我主平定内乱，整饬武备，这天下归属，犹未可知！”
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番话，胸膛因激动而微微起伏。陆明那轻描淡写的“大势所趋”，彻底激怒了她身为契丹未来统治者的骄傲。
面对她的逼近和几乎是宣言般的反驳，陆明却没有后退，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因怒意而更加明亮生动的脸庞，忽然觉得，这副模样的萧绰，比之前那个冷静自持的“萧副使”，反而更真实，也更……顺眼一些。
他甚至还饶有兴致地点评了一句：“嗯，生气的样子，比板着脸好看。”
“你……！”萧绰气结，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她发现跟这人根本没法正常交流！他总能在她最严肃、最愤怒的时候，用最不着调的话把气氛破坏得一干二净！
她死死地盯着陆明，看了足足有十几息的时间，仿佛要将他这张可恶的脸刻在心里。
忽然，她脸上的怒容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以及一丝……混合着欣赏、不甘与强烈战意的复杂笑容。
那笑容，如同雪原上骤然绽放的冰莲，美丽，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好，好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萧绰的声音恢复了清越，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冷，“好一个‘大势所趋’！陆明，我记住你了。”
她缓缓后退一步，重新拉上了兜帽，遮住了那张绝美而复杂的脸庞，只留下一双在阴影中依旧灼灼发光的眼眸，深深地看了陆明最后一眼。
“希望……”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某种预言或战书，“希望他日，若在战场相遇，你还能如此刻这般……硬气。”
话音落下，她不再有任何犹豫，倏然转身，玄色的斗篷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身影如同鬼魅般，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院门外的黑暗中，来得突兀，去得干脆。
院子里，只剩下陆明一人，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属于萧绰的那缕独特冷香。
陆明站在原地，摸了摸下巴，回味着萧绰最后那句话和那个眼神，咂咂嘴：
“战场相遇？这姑娘……志向不小啊。不过，打架多没技术含量，要是比谁能先搞出青霉素或者合成氨，我倒还有点兴趣……”
他耸耸肩，将杯中剩余的凉水一饮而尽，仿佛刚才那段足以影响未来天下格局的对话，只是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行了，热闹看完了，该干正事了。”他拍拍屁股，走向那些等待处理的实验器材，嘴里又开始嘀咕起肥皂的配方比例问题。
然而，他并不知道，今夜这看似平静落幕的“夜访”，如同一颗投入命运长河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将在未来波及无数人，包括那位此刻正在符府之中，对某些风声隐约感到不安的符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