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虚一只脚踏过太和殿那高高的门槛时,他感觉自己仿佛不是踏入了一座宫殿,而是踏入了另一方天地。
外界那无处不在的人道洪流,在这里,凝聚、升华,化作了几乎肉眼可见的紫金龙气!
殿顶之上,那浓郁的紫金龙气,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形态,而是凝成了实质般的琉璃华盖,沉重地压在殿宇上方。
金柱上盘踞的巨龙仿佛活了过来,龙鳞开阖间,缕缕金芒垂落,带着灼人的温度,最终无声地融入大殿尽头,那张至尊宝座之中。
那股威压,比他在宫墙外感受到的,要恐怖十倍,百倍!
清虚只觉得双肩一沉,仿佛背上了一座无形的山岳,每走一步,都需要耗费全身的力气。
他的目光,扫过大殿两侧。
文武百官,分列而立,静默无声。
左侧文官,以须发皆白、身形枯槁,却站得笔直如松的御史大夫王敬忠为首。
他们身上,萦绕着一股浩然正气,仿佛是人间的法与理,在审视着他这个“不速之客”。
右列武将,为首的老将军闻人泰虽年过七旬,但身躯如山,仅仅是站在那里,周身便弥漫着一股洗不掉的血腥铁锈味。
他身后的将军们,目光不再是空泛的利刃,而是一种实质性的锁定。
清虚感觉自己像是被数十头沙场饿狼,同时盯住,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着致命的危险。
这些凡人!
在清虚的感知中,他们每一个人,都像是一根根支撑着这座“人间道”天地的擎天之柱。
他们的信念,他们的意志,他们的忠诚,都与这座大殿的皇道龙气紧密相连,共同构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针对他这个“异类”的绝对领域!
清虚的心,在不断下沉。
他终于将目光,投向了那至高无上的龙椅。
那里,端坐着一个孩子。
一个身穿十二章纹冕服,头戴平天冠,约莫十二岁的少年天子。
他的身形,在那宽大的龙椅上,显得有些瘦小。
然而,当清虚的目光与他对视的刹那,他却感觉自己看到的,根本不是一个孩子!
他看到的,是一双漠然、威严、仿佛蕴含着日月星辰,俯瞰着万古沧桑的眼睛!
他看到的,是那少年天子身后,由无穷无尽的紫金龙气,汇聚而成的,一尊庞大到无法想象的、若隐若现的太祖帝影!
那帝影,与少年天子重合在一起,君临天下,睥睨四方!
在这一刻,清虚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凡人皇帝,而是一条从远古神话中苏醒的、执掌人间的……真龙!
“咚!”
仿佛是心脏被重锤击中!
那股源自血脉,源自灵魂深处的,凡人对君父,生灵对主宰的敬畏与臣服之意,如开闸的洪水般,轰然冲垮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
他的膝盖,猛地一软!
不受控制地,就要朝着那道至高无上的身影,跪下去!
不! 我乃修仙者!我乃天衍宗真传弟子!
我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岂能跪拜凡人帝王!
清虚的内心,在疯狂地咆哮!
这是他作为修仙者,最后的,也是最根本的骄傲!
仙不跪凡!这道铭刻于神魂深处的执念,在此刻化作最后的堤坝,悍然迎向那股让他屈膝的意志洪流!
清虚的神魂发出一声哀鸣,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攥住,但他那即将弯曲的膝盖,终是在离地一寸处,以一种近乎痉挛的姿态,生生定住!
满嘴的血腥味,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那即将弯曲的膝盖,在离地面只有一寸的距离时,硬生生地,颤抖着,停住了!
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痉挛,额头上,豆大的冷汗滚滚而下,浸湿了他额前的发丝。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抗着那股仿佛来自天地君亲的无上威严,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脊梁,重新挺直!
这个过程,比他御剑横跨三千里,还要艰难万倍!
当他终于重新站直身体时,他感觉自己的道袍,已经被冷汗彻底湿透。
大殿之内,鸦雀无声。
文武百官们,都用一种看好戏的眼神看着他。
王敬忠那张老脸,更是毫不掩饰地露出了鄙夷之色。
“哼,蛮夷之邦,不知礼数。”
一声轻哼,虽然声音不大,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清虚的脸上。
清虚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强忍着屈辱,深吸一口气,对着龙椅上的炎辰,双手抱拳,行了一个道家的稽首礼。
“方外散人清虚,见过大炎天子。”
他的声音,竭力保持着平稳与淡然,不卑不亢。
不跪,是他最后的底线!
他以“方外散人”自居,便是要告诉所有人,他不属于这个凡俗王朝的管辖,他与皇帝,是平等的!
然而,龙椅上的炎辰,看着他这番做派,却没有任何反应。
没有让他平身,也没有因为他的“无礼”而发怒。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用那双平静而又好奇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
在那少年天子平静而又好奇的注视下,清虚竟生出一种荒谬的错觉,自己仿佛不是什么得道高人,而是一只被送进格物院,等待解剖的白鼠。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大殿之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所有的压力,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清虚一人身上。
他就那么保持着稽首的姿势,弯着腰,低着头。
一开始,他还能力保镇定。
但渐渐的,他的手臂开始发酸,腰也开始隐隐作痛。
更要命的,是心理上的折磨。
皇帝的不言不语,比任何雷霆之怒,都更让他感到难堪。
这是一种无声的蔑视!
仿佛在说:你想站着?可以。但朕不开口,你就得一直这么弯着腰,像个虾米一样,直到朕满意为止。
清虚的额头,再次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感觉自己那所谓的“仙人骄傲”,正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被一寸一寸地,无情地碾碎,研磨成粉。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冲动,干脆跪下算了!
跪下,或许还能得一个“知错能改”的评价。
就这么僵着,他就像一个在大殿中央,表演滑稽戏的小丑!
他内心在天人交战,他那颗本就裂开的道心,此刻正在疯狂地发出“咔嚓咔嚓”的悲鸣。
他到底……要不要跪?
这已经不是礼数问题,而是道心之争!
就在他的心理防线即将彻底崩溃,膝盖又要一次失去控制的时候,一个清朗的,带着一丝稚气,却又蕴含着无上威严的声音,终于从龙椅之上传来。
“道长,腰不酸吗?
这句听起来像是随口问候的话,如同一记无形的巴掌,狠狠地扇在了清虚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猛地抬起头,正好对上炎辰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