蕲县县衙的院落里,几株老槐树的叶子已染上秋黄,风过时簌簌飘落,落在赵信摊开的楚地舆图上。他刚从乡下巡查回来,靴底还沾着田埂的泥土,案上堆着厚厚一摞调研报告——那是他带着幕僚用十日时间,走遍楚地三县乡野,记录下的民生实况:彭城有七成农田荒芜,蕲县百姓多以野菜充饥,萧县的桑园十之八九被战火焚毁……
“张郡守,你看这组数据。”赵信指着其中一页,“楚地现存农户不足战前三成,且半数缺衣少食,若按朝廷原定的‘什一税’征收,百姓怕是连种子都留不下。”
刚到任的楚地郡守张释之,是楚地本地人,早年在太学研习过律法,此刻正对着账册蹙眉:“将军所言极是。昨日我去城郊的陈家村,见一户人家四口人,竟只有一件完整的棉衣,孩子冻得直哭。这般光景,别说征税,怕是还得赈济。”
一、定税负:从“什一”到“十五税一”的退让
“轻徭薄赋不是一句空话,得拿出实在的章程。”赵信起身走到舆图前,用朱笔圈出楚地最贫瘠的区域,“彭城、蕲县、萧县,按残破程度分三等:彭城最重,税额定为‘十五税一’,即亩产一百石,只征六石六斗;蕲县次之,‘十四税一’;萧县稍好,‘十三税一’。”
他加重语气:“且这税,只收粮食与布匹,不收铜钱。百姓手里哪有铜钱?用实物折算,更能让他们喘口气。”
张释之眼睛一亮:“将军考虑周全!实物税最合民心。但……朝廷原定的‘什一税’是祖制,咱们擅自改了,会不会触怒陛下?”
“我已写好奏折,详述楚地现状。”赵信取出一份奏稿,“陛下推行新政,本就以民为本,绝不会因死守祖制而让百姓受难。再说,”他笑了笑,“等楚地恢复元气,税赋自然能回到正常水平,这是长远之计。”
幕僚陈群补充道:“还需注明,凡开垦荒地者,前三年免征赋税,第四年才按等级征收。这样能鼓励百姓把荒芜的田地重新种起来。”
“对!”赵信当即在细则上添上这一条,“再加上‘种子由官府统一发放,秋收后还粮即可,不计利息’,让百姓敢种地、种得起地。”
二、免徭役:哪些人能歇,哪些事可缓
徭役的减免争议更大。按朝廷旧制,成年男子每年需服徭役一个月,参与修城、筑路等工程。但楚地历经战乱,成年男子要么战死,要么伤残,剩下的多是老弱妇孺。
“徭役必须减,而且要大减。”赵信的语气斩钉截铁,“楚地现存男丁不足战前四成,且半数带伤,若再征徭役,田谁来种?桑谁来采?”
他提出三条细则:其一,凡家中有老人需赡养、孩童未满十岁者,免征徭役;其二,伤残士兵及其家属,终身免徭役;其三,未来三年,除修缮水渠、加固城防等“救命工程”,暂停一切非必要徭役,如修宫殿、造陵墓等。
“可水渠和城防也需要人力啊。”张释之担忧道,“若征不到徭役,工程怎么办?”
“以工代赈。”赵信早有打算,“参与水渠、城防修缮的百姓,每日发两升粮食、十文钱,管一顿午饭。这样既能完成工程,又能让百姓有收入,比强征徭役强百倍。”
陈群算了笔账:“楚地需修水渠约五十里,城防三处,按每日用工两千人算,三个月下来,需粮食三万六千石、铜钱十八贯。这笔钱从哪里来?”
“我已从大军粮草中匀出两万石,剩下的奏请中枢调拨。”赵信看向张释之,“郡守可发动乡绅捐款,就说修水渠能保丰收,他们的田产也能受益,想必会愿意出钱。”
张释之连连点头:“昨日萧县的刘员外还说,只要能修通灌溉渠,他愿捐粮五百石。这般看来,乡绅那边不难筹措。”
三、分缓急:先救民生,再图长远
政策细则越定越细,赵信却总觉得漏了什么。他走到窗边,望着街上挑着野菜的妇人,忽然转身:“还有桑蚕和纺织!楚地本是丝绸产地,如今桑园荒废,织机蒙尘,得把这个捡起来。”
他当即添上:“凡补种桑苗者,每亩补贴桑苗钱三十文;购置织机者,每台补贴五十文;蚕茧由官营织坊按市价收购,绝不压价。”
“这个好!”张释之拍案,“我家祖上就是织丝绸的,知道这行当能让百姓富起来。只是官营织坊荒废多年,怕是一时难以开工。”
“先借用乡绅的织坊,官府出工钱请织工,等来年再重建官坊。”赵信看向陈群,“把这些都写进细则,分‘救急’‘复苏’‘振兴’三阶段:今年秋收前是救急,只做分粮、发种子、免徭役;明年是复苏,重点修水渠、种桑田;后年是振兴,开织坊、兴市集。”
陈群提笔疾书,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将这些想法化作一条条清晰的条文:
- 救急阶段(启元元年秋):发放赈灾粮五千石,种子三千石,免征当年徭役;
- 复苏阶段(启元二年):修水渠五十里,补种桑田万亩,徭役以工代赈;
- 振兴阶段(启元三年):重建官营织坊三座,开设互市两处,税赋按等级微调。
四、宣发计:让百姓听得懂、信得过
“政策再好,百姓不懂、不信,也是白搭。”赵信看着定稿的细则,忽然想起乡下的老农,他们多不识字,告示写得再漂亮也没用。
张释之提议:“编歌谣吧。楚地百姓爱唱山歌,把政策编成歌谣,让孩童们传唱,比告示管用。”
“这个主意好!”赵信当即让幕僚写下几句:“启元年,楚地安,十五税一少交钱;种荒地,三年免,官府还送种子钱;徭役歇,做工赚,水渠通了吃饱饭……”
他念了一遍,觉得不够顺口,又让张释之修改。楚地出身的张郡守略一思索,改成更接地气的版本:“新朝到,赋税少,十五石粮只交一;种荒田,不用税,三年之后再算起;要修渠,给饭吃,不白干活还拿钱……”
“就这个!”赵信拍手叫好,“再让人把细则抄写成大字报,贴在每个村口的老槐树上,派识字的小吏每日宣读,有人提问就当场解答。”
他还定下“三不信”应对方案:百姓不信种子免费?先在各村发一百斤,让他们亲眼见;不信徭役减免?把免征名单贴在祠堂,让族长监督;不信蚕茧收购价?先预付三成定金,收茧时再补尾款。
“最重要的是,官吏要带头守法。”赵信的语气严肃起来,“谁敢趁机盘剥百姓,不管是谁,先斩后奏!”他让人取来都尉印,在细则末尾盖上鲜红的印泥,“我以楚地都尉的名义担保,这些政策,说到做到!”
五、夜议:新政背后的民心账本
夜色渐深,县衙的灯火依旧明亮。张释之看着定稿的《楚地轻徭薄赋细则》,忽然叹了口气:“将军,您说百姓会信吗?这些年战乱,官府的承诺像风一样,吹过就没了。”
赵信走到院中,捡起一片槐叶:“信不信,看我们怎么做。你看这叶子,春生秋落,从不说谎;百姓心里也有本账,你对他们好,他们就记着,你骗他们,他们就会骂你。”
他想起白天在陈家村,那个只有一件棉衣的农户,接过他递去的两斗粮食时,扑通一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那不是给我的头,是给‘安稳’磕的。”赵信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们的新政,就是要让他们看到安稳的希望。”
陈群捧着细则,眼中闪着光:“等水渠修通,荒田种满,织机响起,百姓自然会信。到那时,别说十五税一,就是回到什一税,他们也愿意交——因为他们知道,这税是为了让日子更好。”
张释之站起身,对着赵信深深一揖:“将军放心,下官定会把这新政推行好。楚地的百姓,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窗外,月色洒满楚地的田野,仿佛为即将复苏的土地镀上了一层银霜。赵信知道,这纸细则承载的不只是税负与徭役的数字,更是楚地百姓对明天的期盼。当歌谣在村口响起,当种子播入泥土,当水渠里的水再次流淌,那些被战火碾碎的希望,终将在新政的阳光下,重新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