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梧桐叶在玉衡轩窗台上投下斑驳光影时，顾昭正对着铜镜皱眉。
镜中映出他眉心那道淡金色纹路，像片未完全舒展的花瓣，随着呼吸微微发亮。
他抬手触碰，指尖刚贴上皮肤便被烫得缩回——这纹路比昨夜更灼人了。
\"昭哥，喝药。\"苏绾端着药碗进来，青瓷碗沿腾起的白雾模糊了她的眉眼。
顾昭接过时，两人指尖相触，他惊觉她的手冷得像浸过冰水：\"昨晚又熬夜查资料了？\"
苏绾垂眸搅着药汁，银镯在腕间轻响：\"查了半宿古籍。\"她声音放得很轻，\"关于你眉心的印记......\"话未说完，门外突然传来青铜撞击声，\"当啷\"一声脆响惊得药碗在顾昭掌心晃了晃。
\"玉衡轩顾昭，开门。\"
沙哑的男声像砂纸擦过石板，顾昭走到门边，透过玻璃看见六个灰袍人立在台阶下。
为首者胸前挂着块青铜令牌，表面刻满扭曲的云纹——和他昨夜在瓷片里看到的祭坛纹路如出一辙。
苏绾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那是断契令。\"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苏家禁地的石壁上......刻着一模一样的图案。\"
顾昭还没来得及问，门外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们是誓影使者。
交出碎玉芯，随我们去圣所。\"最后一个字尾音上扬，带着某种诡异的韵律，像在念诵咒语。
\"我去应付。\"苏绾抽回手，整理了下袖口的银线暗纹，转身时发间的珍珠簪子闪了闪。
她拉开门的瞬间，顾昭看见为首灰袍人的瞳孔——竟是浑浊的灰白色，没有眼白，像两团凝固的浆糊。
\"几位有何贵干？\"苏绾的声音冷得像藏渊市冬天的湖水。
\"交人，交物。\"灰袍人举起令牌，青铜表面突然泛起暗红，\"旧誓已醒，契约当续。\"
苏绾的脊背瞬间绷直。
顾昭看见她右手悄悄攥紧，袖中露出半枚银符——那是苏家镇压凶物时用的镇邪符。
他正要上前，后腰被人轻轻碰了碰，回头见哑僧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中捻着串断了线的佛珠：\"灵阵布好了。\"老人的袈裟下摆沾着香灰，\"他们不是活人......是旧誓的容器。\"
话音未落，苏绾突然踉跄后退。
顾昭看见她脚边腾起黑雾，三个半透明虚影从雾里钻出来——正是昨夜瓷片里的黑袍人！
他们的指尖滴着墨色液体，所过之处，青石板\"滋啦\"作响，冒起青烟。
\"昭哥！\"苏绾的银符\"唰\"地展开，银光劈散一片黑雾，\"退到阵里！\"
顾昭转身时，碎玉芯突然在胸口灼烧。
他扯出挂坠，幽蓝光幕\"唰\"地展开，墙上的铭文\"誓灭则契亡，契存则誓续\"泛着血光。
暗纹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爬，皮肤下的血管呈现诡异的青紫色，连心跳都分成了两重——一重是自己的，一重更沉，像千年古钟在腹腔里震动。
\"你已承誓，不可违。\"
低语声在识海炸响，顾昭眼前一黑。
再睁眼时，他站在一片混沌空间里，四周漂浮着细碎的光片，是他修复过的古物记忆：残破的瓷片、断裂的玉镯、刻着密文的铜鼎......但此刻这些光片正在被黑雾吞噬，黑雾中心，那方残碑缓缓升起，碑文上的暗纹正渗出鲜血般的液体。
\"不......\"顾昭后退，却被残碑绊了个踉跄。
残碑表面突然裂开，伸出无数黑色触须，缠上他的脚踝、手腕。
他感觉有另一个意识在往身体里钻，带着千年的怨毒与执念——那是旧誓的意志，要借他的身体复活。
\"顾昭！\"
清冽的女声穿透迷雾。
顾昭抬头，看见苏绾站在空间边缘，她的银符燃烧着银光，在混沌中撕开一道裂缝。
她伸手朝他喊：\"抓住我！\"
触须缠得更紧了，顾昭咬着牙爬过去，指尖即将碰到苏绾的瞬间，那些触须突然发出尖啸，化作黑雾消散。
银光包裹着两人，再睁眼时，他们回到了玉衡轩。
顾昭瘫坐在地上，后背全是冷汗。
苏绾半跪在他身侧，银符已烧成灰烬，发簪歪在鬓边，露出耳后一道血痕。
她从怀里掏出枚符牌，塞进他掌心：\"这是父亲当年镇压凶物用的断契令。\"符牌冰凉，表面刻着和灰袍人令牌相似的云纹，却多了道裂痕，\"他说过......这东西能斩断不该存在的契约。\"
门外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
顾昭抬头，看见灰袍人正疯狂撕扯自己的衣襟，他们胸前的断契令冒出黑烟，脸上的皮肤像融化的蜡般脱落。
哑僧的佛珠串重新串好，他站在门口，古铃在掌心震动：\"旧誓的容器碎了，但旧誓本身......\"他看向顾昭掌心的符牌，\"还在。\"
苏绾扶着顾昭站起来，她的指尖还在发抖，却强撑着笑了笑：\"至少现在......我们有了筹码。\"
顾昭握紧断契令，符牌上的裂痕硌得掌心生疼。
他望着窗外逐渐散去的黑雾，听见碎玉芯在胸口轻鸣——那声音里，除了旧誓的执念，似乎还藏着另一种更微弱、更温暖的震颤，像极了师父失踪前，修复室里那盏老台灯的电流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