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渊市会展中心的穹顶灯准时亮起时，顾昭正用软毛刷轻轻拂过展柜上的青瓷瓶。
玻璃倒影里，他喉结动了动——三年前师父握着半块漆片说“要让古物活过来”的声音，此刻正贴着他耳骨震动。
“顾先生，观众席坐满了。”苏绾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
她今天穿了件月白立领衬衫，袖扣是两枚青铜兽面纹，和顾昭工具包里的拓片上云雷纹暗合。
顾昭抬头，看见她眼底藏着星子——那是昨晚在鉴定中心，两人对着碳十四检测报告相视而笑时，他记住的光。
“该开始了。”顾昭将拓片平铺在展台上。
朱红云雷纹在射灯下泛着暖光，像楚地巫女衣袂扬起的弧度。
台下忽然响起骚动，韩九爷正被两个穿唐装的随从扶着坐下，核桃木拐杖敲得地面咚咚响；李敬之则端坐在专家席首位，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淬了冰。
顾昭清了清嗓子，指尖划过拓片边缘：“各位，这是我昨晚在西馆地下密室拓下的战国漆盒纹样。”他点开投影仪，照片里的檀木架、霉味混着松脂香的密室瞬间铺满大屏，“楚宫秘法，生漆调丹砂，竹笔蘸熟漆勾线——这种技法秦灭楚后就失传了。但各位看展柜里的‘楚漆’。”他指向展厅中央的仿品，“刷痕粗重，晕染死板，连生熟漆干燥速度的差异都没算进去。”
年轻学者席传来细碎的议论。
有个扎马尾的姑娘举起手机拍拓片，被李敬之咳嗽声压了下去。
“顾先生好手段。”李敬之推了推眼镜，声音像浸在凉白开里的银针，“照片能pS，拓片能伪造，谁知道你说的密室是不是自导自演？”
顾昭笑了，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直播间的提示音“叮”地响起，满场观众的手机同时震动——云起拍卖的官方直播间已同步开启。
“现在，我们连线西馆地下库房的实时监控。”他点击播放键，画面里，穿米色套装的小林在凌晨两点十七分出现，手里抱着个黑布袋；两点二十八分离开时，布袋明显鼓了一圈。
“这是——”有人倒吸冷气。
小林正站在观众席第二排，发间金粉在灯光下闪了闪。
顾昭注意到她指尖在抖，想起昨晚密室地面那几片金粉，喉间突然泛起腥甜。
“放屁！”韩九爷的拐杖重重砸在地上，核桃木裂出细纹，“监控能改！那丫头就是个端茶倒水的——”
话音未落，穿黑色外套的男人从观众席后方冲了过来。
他目标明确，直奔顾昭展台上的青瓷瓶，右手握拳时指节泛白，腕间露出的青黑刺青是黑市“血手堂”的标记。
顾昭下意识要挡，腰侧突然一热——是苏绾的手，她轻轻推了他一把，自己则后退半步，目光锁向观众席角落。
“当啷！”
金属撞击声比尖叫先响起。
赵铁山从斜刺里杀出，左手铁钳般扣住男人手腕，右手拎着的铜器修复锤正抵在对方肘弯。
男人疼得跪了半条腿，额角瞬间渗出汗珠：“你——你怎么——”
“守衡卫后人，专治歪门邪道。”赵铁山吐字如锤，手腕一拧，男人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观众席炸开锅，保安涌上来拖人，韩九爷的脸白得像展柜里的仿汝窑瓷。
“各位安静。”苏绾的声音突然通过话筒传开。
她不知何时走到了主讲台，手机里播放的录音清晰得刺耳：“韩九爷，东西已经调包，风语者那边我也会处理……”小林的声音像被掐住脖子的雀儿，“您放心，顾昭那小子的拓片，我昨晚在密室就——”
“够了！”韩九爷踉跄着站起来，拐杖尖深深扎进地毯，“这是栽赃！是——”
“韩老，您看这是什么？”顾昭举起从工具包最内层取出的金漆小盒。
盒盖打开的瞬间，几片金粉簌簌落在展台上——和小林发间、密室地面的，一模一样。
小林突然转身想跑，却被两个保安架住了胳膊，她发间的金饰哗啦落地，在地上滚出一串细碎的光。
全场寂静得能听见空调风声。
顾昭弯腰捧起展柜里的青瓷瓶，指腹轻轻抚过瓶身一道细不可察的裂痕。
灵脉在他眼底浮现，像金色的蛛网蔓延开去。
“各位总说文物的价值在年代、在材料。”他的声音突然轻了，像怕惊醒谁，“可你们看——”
指尖按下的刹那，青瓷瓶发出清越的嗡鸣。
所有人屏住呼吸，只见瓶身表面泛起涟漪，一道淡金色影像从中浮起：扎着布巾的老匠人蹲在窑前，粗粝的手反复摩挲胚体，嘴里哼着走调的民谣：“雨落瓷生，火淬魂凝……”
“这是……”有老专家颤抖着站起来，“这是我师父！他当年烧这窑时，我才七岁……”
掌声像潮水般涌来。
顾昭望着台下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师父失踪前那个雨夜。
老人指着修复室的残玉说：“昭儿，古物不该是死的。它们替前人活过，该替后人继续活着。”
“现在，我宣布——”顾昭对着话筒，声音里有滚烫的东西在翻涌，“活文物修复团正式——”
“嗡。”
胸口突然传来灼烧般的刺痛。
顾昭下意识按住锁骨下方，那里的灵契印记正透过衬衫发烫，像有根细针扎着往心脏钻。
他抬眼，看见苏绾也在摸自己手腕——那里同样有若隐若现的纹路。
“顾先生？”主持人轻声提醒。
顾昭深吸一口气，将刺痛压进心底。
他对着镜头露出笑容：“正式启动招募。具体事宜，稍后会在玉衡轩公布。”
散场时，夕阳把会展中心的玻璃幕墙染成蜜色。
顾昭抱着青瓷瓶往停车场走，苏绾和赵铁山一左一右跟着。
风掀起他的衣角，灵契印记的灼痛仍未消退，像在提醒什么。
“回玉衡轩。”顾昭摸了摸工具包，里面的拓片还带着体温。
他望着街角飘起的陈皮茶香，忽然想起师父常说的话：“古物的秘密，总爱藏在最烫的地方。”
灵契印记又颤了一下。
这次，他听见了极轻的、类似青铜共振的嗡鸣，从城市的某个角落，穿透车流与人声，轻轻撞进他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