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上，死寂无声。
陈昊那句轻描淡写的话，却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所有联合使团成员的脸上。
尤其是雷神将军阿姆斯特朗，他那张老脸已经从铁青变成了酱紫，胸膛剧烈起伏，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
说自己的孙子技不如人？还是指责对方下手太重？
那座栩栩如生的冰雕还立在擂台中央，散发着让灵魂都为之冻结的寒气，无声地嘲讽着他们之前所有的傲慢与轻蔑。
陈昊没有再看他一眼。
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后，那个一直挂着玩世不恭笑容的弟子身上。
阿荆心领神会。
他向前踏出半步，手中那柄漆黑的匕首在指尖灵巧地转动，划出一道道冰冷的弧光。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在众人眼中，比魔鬼还要可怕。
“各位。”
阿荆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特有的，略显沙哑的少年感。
“谁想……聊聊？”
……
夜，深了。
龙城的夜晚，不像旧时代那般灯火通明。
除了少数核心区域，大部分地方都笼罩在深沉的黑暗之中，只有零星的灯光，像是废墟之上顽强生长的萤火。
一道黑影，如同没有重量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掠过断壁残垣。
他没有走任何道路，城市里交错的阴影，就是他最好的路径。
阿荆停在一栋大楼的楼顶，俯瞰着下方那间灯火通明的国宾馆。
老师的任务很简单。
“去‘拜访’一下那位上蹿下跳的东岛国代表，让他明天学会说人话。”
这任务，他喜欢。
他从不喜欢讲道理，因为道理这东西，往往只掌握在拳头更大的人手里。
一阵冷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
阿荆的目光，无意间瞥见了下方一条黑暗的巷弄。
巷弄的尽头，两个衣衫褴褛的小孩，正蜷缩在一个破烂的纸箱里，紧紧地依偎在一起，抵御着夜晚的寒冷。
阿荆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
那转动不休的匕首，也停在了指尖。
他的思绪，被这似曾相识的一幕，瞬间拉回到了那个遥远的，被冰雪与饥饿覆盖的冬天。
那时的他，也是这样。
不，比他们更惨。
他连一个纸箱都没有。
唯一的温暖，是另一个比他更瘦弱的身体。
“阿荆哥，我冷。”
一个细若蚊蚋的声音，在他记忆深处响起。
他低下头，看到了一张苍白的小脸，嘴唇已经冻得发紫。
那是小米。
和他一样，是个无名无姓的孤儿，是在同一个垃圾堆里刨食时认识的伙伴。
他们是彼此唯一的家人。
“没事，哥抱着你，就不冷了。”
他用力地，将那个小小的身体抱得更紧了一些，试图用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体温，去温暖她。
可他自己，也已经冻得快要失去知觉。
“阿荆哥，我想吃……热乎乎的……肉包子。”
小米的声音，带着一丝梦呓般的渴望。
阿荆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肉包子。
多么奢侈的词汇。
他已经快忘了那是什么味道了。
“好。”
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字。
“你等着，哥去给你弄。”
他将身上唯一一件还算完整的破棉袄，盖在了小米身上，然后，一头扎进了风雪里。
他知道城东的“王记包子铺”，老板每天关门前，都会把卖不完的包子倒进后巷的泔水桶里。
他要去偷。
不，那不叫偷，那叫拿。
拿回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
可是，那天的雪太大了。
等他顶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那里时，包子铺已经关门了。
泔水桶里，空空如也。
他跪在雪地里，绝望地用手在冰冷的泔水里搅动着，希望能找到哪怕一点点食物的残渣。
什么都没有。
就在他即将放弃的时候，他闻到了一股药味。
隔壁的药铺，窗户没关严。
他看到了窗台上，放着一包用油纸包好的药。
小米在发烧。
他知道，小米病了，病得很重。
一个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
他爬上墙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就在他即将够到那包药的瞬间。
“抓小偷啊！”
一声怒吼，伴随着一根呼啸而来的木棍，狠狠砸在了他的腿上。
咔嚓！
骨头断裂的脆响，清晰无比。
剧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从墙上摔了下来，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野狗，在雪地里痛苦地抽搐。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拖着那条断腿，爬回去的。
等他终于回到那个熟悉的，可以为他们遮挡一丝风雪的桥洞下时。
小米已经不动了。
她的身体，比地上的积雪还要冰冷。
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他甚至没能让她在临死前，吃上一口热乎乎的肉包子。
阿荆跪在小米的尸体旁，没有哭。
因为眼泪，在那天就已经流干了。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这个冰冷的世界，是如何轻易地，就夺走了他唯一的温暖。
弱小，就是原罪。
从那天起，他不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手中的匕首，和能吞噬一切的阴影。
他学会了用冷笑话来伪装自己，用玩世不恭来掩盖伤疤。
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有人看到他的软弱，才不会有人，能再次夺走他的一切。
直到，他遇见了老师。
遇见了那个会为他挡下攻击的憨憨大个子。
遇见了那个外冷内热，会皱着眉帮他处理伤口的冰块脸。
遇见了那个会温柔地递给他食物，听他讲冷笑话的邻家姐姐。
遇见了那个总是一本正经，却会在他遇到危险时，第一时间为他计算出最优解的眼镜兄。
珈蓝小队。
家人。
这个曾经被他埋葬在心底最深处的词汇，又一次，变得鲜活起来。
回忆的潮水退去。
楼顶的冷风，吹得阿荆的衣角猎猎作响。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国宾馆那扇亮着灯的窗户。
那双总是带着一丝戏谑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黑暗。
“这一次。”
他轻声呢喃，像是在对那个死在冬夜里的小女孩起誓。
“我不再是无名之辈。”
他的身影，无声地融入了阴影之中，仿佛一滴墨水，汇入了漆黑的海洋。
……
第二天。
万众瞩目的第二次联合会谈，准时开始。
当东岛国代表田中，走进会谈厅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像是两腿之间夹了什么东西。
脸上虽然用厚厚的粉底遮盖，却依然能看到眼角和嘴角的淤青。
最诡异的是他的精神状态。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眼神涣散，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恐，仿佛昨晚经历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
“田中先生，你这是……”
雷神将军阿姆斯特朗皱眉问道。
“没……没事。”
田中一个激灵，连忙摆手，声音都有些变调。
“昨晚……昨晚不小心，在房间里摔了一跤。”
这个借口拙劣到没人会信。
但看着他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众人也识趣地没有再追问。
会谈开始。
雷神将军依旧咄咄逼人，再次提出了共享技术、移交人员的无理要求。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今天的谈判又将不欢而散时。
田中，突然站了起来。
他先是对着霍季子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了真挚与热情的语气，高声说道。
“我反对！”
“我认为，龙国作为此次龙城保卫战的最大功臣，他们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们用鲜血和牺牲换来的，神圣不可侵犯！”
“我们不应该在这里咄咄逼人，而是应该怀着感恩的心，与伟大的龙国展开全方位的，友好而深入的合作！”
“我强烈建议，各国立刻放弃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与龙国签署互助协议，共同为守护蓝星的未来而奋斗！”
他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正气凛然。
整个会谈厅，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雷神将军的脸，已经黑得能滴出墨来。
只有霍季子身后的龙国将领们，强忍着笑意，肩膀一抖一抖的。
阿荆站在角落的阴影里，打了个哈欠。
他感觉，自己对阴影法则的理解，似乎又深了一层。
阴影，不仅仅是藏身之处，是杀戮之域。
它，更是守护家人时，最温柔的……领域。
国际上的压力，因为东岛国的突然倒戈，暂时被化解。
当天下午。
陈昊召集了所有弟子。
“准备一下。”
他看着眼前这五张朝气蓬勃的脸，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
“‘方舟计划’，正式启动。”
“第一步，前往龙国最高机密——”
“昆仑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