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送来的红包,厚厚一叠,被许母用一块旧手帕仔细包好,塞进了床底下。它们沉甸甸的,不仅是钱,更是一份突如其来、让人心慌又踏实的责任。鸡汤和鸡蛋羹的暖意还留在胃里,许柔柔看着窗外灰白的天,心里却渐渐活络起来。
年关真的近了。往年这个时候,家里早已开始张罗年货,虽然清贫,总也要割上两斤肉,买几条鱼,称些糖果,给每个人添件新衣,图个辞旧迎新的彩头。今年因为她的身子,这些事竟全然耽搁了。
如今有了这笔钱,像是久旱的田里终于落了一场及时雨。
“妈,”许柔柔叫住正在纳鞋底的母亲,“眼看就年三十了,家里还什么都没准备。叶家……送来的钱,我想着,该去镇上置办点年货了。”
许母停下手里的活计,看了看女儿依旧苍白的脸,又望了望窗外呼啸的北风:“你这身子还没好利索,外面天寒地冻的,怎么去?让你爸去一趟吧。”
许柔柔却摇摇头:“爸粗心,买不全。我也……想出去走走,透透气。”她被孩子和心事困在这方寸之地太久了,迫切地需要一点外界的烟火气来冲淡胸口的滞闷。而且,这是她第一次用“自己家”的钱来操持一个年,意义不同。
许母拗不过她,只好道:“那让你爸拉板车送你去,路上慢点,裹严实些,千万别着了风。”
第二天一大早,天色灰蒙蒙的,干冷的空气像是能冻裂皮肤。许柔柔里三层外三层地穿上最厚的棉袄,头上包了厚厚的毛线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许父已经把家里那辆破旧的板车拉到了院门口,车上铺了层厚厚的干稻草和一床旧棉被。
许柔柔坐上去,蜷在棉被里。许父在前头拉着车,吱呀吱呀地上了路。
镇上比往日热闹许多。年集上人挤人,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子们的欢笑声混杂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炒货的焦香、油炸点心的甜腻和牲畜特有的气味。红彤彤的春联、年画摊子前围满了人,卖鞭炮的角落时不时响起一声试放的脆响,引来一阵笑骂。
许父把板车停在集市口人稍少的地方守着。许柔柔深吸了一口这喧嚣而充满生机的空气,揣好钱,汇入了人流。
她先去了肉摊,割了五斤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又买了两条冻得硬邦邦的大草鱼。看着摊主用稻草绳把肉和鱼串起来,沉甸甸地提在手里,心里便多了几分实在。
接着是杂货铺。她称了几斤脆生生的冻梨和苹果,买了一包水果糖、一包芝麻酥糖,还有必不可少的红纸和鞭炮。想了想,又给父亲打了一壶散装的白酒。
经过布摊时,她停住了脚步。花花绿绿的布料在寒风中招展。她摩挲着一块柔软又结实的深蓝色棉布,想着父亲那件磨得发亮的棉袄。又看中一块红底带着细碎白花的花布,适合给母亲做件新罩衫。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一小块粉嫩的、软乎至极的绒布上,心里计算着,刚好够给思柔和思凡一人做一顶虎头帽,过年戴,又暖和又喜庆。
“姑娘,扯布吗?快过年了,给孩子大人做身新衣裳呗!”摊主是个热情的阿婆。
许柔柔咬了咬牙,把看中的几块布都指了:“阿婆,这些,各要多少多少。”
抱着沉甸甸的布料,她又去买了些瓜子、花生,还有祭祀用的香烛。
手里的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她却第一次没有感到心疼,只有一种尽责任的踏实和一点点掌控生活的微末喜悦。每一样东西,都是这个家需要的,都是奔向那个团圆年夜的必需品。
回去的路上,板车上堆满了年货,许柔柔怀里紧紧抱着那几块布料和给孩子的绒布,像是抱着最珍贵的宝贝。寒风刮在脸上,生疼,她却觉得心里敞亮了不少。
到家时,天已过午。许母早就等在门口,看到板车上的东西,又是欢喜又是埋怨:“买这么多!也不知道省着点花!”
许柔柔把东西一样样拿进屋,笑着没说话。她把那块深蓝布递给父亲:“爸,给您做件新棉袄里衬。”又把花布给母亲:“妈,过年穿。”最后,她拿出那小块粉嫩绒布,脸上泛起一丝柔软的光彩:“这个,给思凡思柔做帽子。”
许母接过布料,摩挲着,眼圈有点红,最终只是道:“快进屋暖和暖和,喝碗姜汤!”
晚上,油灯下,许母翻出针线筐,比划着那块绒布,已经开始琢磨帽子的样式。许父喝着新打来的酒,咂摸着嘴,看着堆在屋角的年货,脸上是许久未见的舒坦。
许柔柔哄睡了孩子,坐在炕上,听着窗外偶尔响起的鞭炮声,看着灯光下母亲专注的侧影和父亲微醺的笑意,闻着空气里隐隐约约的年货香气,心里那片冰冷的荒原,似乎也被这点点滴滴的暖意熏得松动了些。
年总要过的,日子总要往下过。她攥紧了手里剩下的、为数不多的钱,心里默默盘算着,开春后,或许还能买几只小鸡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