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知柔静静地听着,看上去依旧没什么表情。
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鸩物集》的封面,动作细微却带着一种紧绷感。
片刻后,她忽然抬眼,目光清凌地看向萧珩,面纱下的唇角似乎极淡地弯了一下,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试探:“萧大人不必执着,说到底,我慕茗茶肆不过小小商户,何敢劳费大理寺时力。”
萧珩几乎是立刻接口,语气里带着一种由衷且毫不掩饰的赞叹:“慕茗茶肆可不是什么小小商户!而令兄慕承瑾,萧某虽尚未有机会深交,但不仅多年前曾有幸远远见过一面,至今难忘,前几日还……”
想着慕家兄妹相依为命多年,情深义重,慕承瑾受伤一事,定不会让慕知柔知晓过多细节,徒惹她忧心。
于是,萧珩咽下了涌到嘴边的话——慕承瑾前几日夜探赵府,刺伤了赵元朗,逃身时在赵府后巷为自己挡下致命一箭的惊险往事。
深褐色的眸子转而流露出追忆和钦佩的光彩,声音也微微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热切:“那是在……八年前,你慕家遭逢变故之后没几日吧……我记得很清楚,是每月十五施粥的日子。那时满城风雨,人心惶惶,多少人在看慕家的笑话,等着看树倒猢狲散。可那日就在朱雀大街,令兄依旧带着一众家丁搭起了粥棚,按慕家多年惯例,准时开棚施粥!”
萧珩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挺拔而略显单薄的身影——
少年慕承瑾一身白衣,站在喧嚣的街头,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从容。亲自为衣衫褴褛的流民递上热粥,动作沉稳,不见丝毫慌乱或怨怼。
那份在巨大变故和世人冷眼中依然坚守本心、从容行善的气度风仪,如同浊世中的一泓清泉,给当时同样年轻的萧珩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那份定力,那份担当,那份‘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度……萧某生平仅见!”萧珩的语气充满了真诚的激赏,“令兄之风骨,萧某一直深为钦佩。慕家能有令兄这样的子弟,实乃家门之幸!”
他这番话,发自肺腑。
但提及慕承瑾,不免让慕知柔心下一惊,是心虚。
慕知柔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被萧珩精准地捕捉到。
其实萧珩虽的确有对那个惊鸿一瞥的少年由衷的敬意,也的确对夜探赵府时为自己挡箭的仗义男子诚挚感激。
但是更有想借此拉近与慕知柔关系的隐秘心思。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慕知柔,期待着她的回应,或许是一个微笑,或许是一句关于兄长的闲谈。
然而,听到“慕承瑾”三个字的慕知柔,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想别的!
她眼中尽是警惕!
那警惕如此尖锐,几乎刺破了她一直维持的平静面具。
对面可是大理寺卿啊!
他可是当年的科举状元,年仅廿四岁就位居大理寺卿的萧珩啊!
他突然对自己提起孪兄慕承瑾,难道是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被他怀疑了?
他在试探我吗?
慕知柔捏着《鸩物集》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书页在她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她整个人似乎都僵硬了一瞬,那双清冷的眸子骤然收缩,直直地看向萧珩,仿佛要穿透他的眼睛,看清他这番话背后隐藏的真实意图。
书阁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了。
窗外聒噪的蝉鸣也诡异地低了下去,只剩下香炉里檀香燃烧时那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声响。
萧珩清晰地感受到了她身上散发出的戒备和紧张。
虽不解,但萧珩还是心头猛地一跳,一丝困惑和不安悄然升起。
自己提到慕承瑾,是赞许,是钦佩,为何会让她有如此……意外的反应?
自己如此赞许她的孪兄,这就是在赞许她慕家,认可她慕茗茶肆。
堂堂大理寺卿如此褒奖商户的情况,不能说不多,只能说是几乎没有过的,难道不应该得到她欣喜的回应吗?
可她这是什么反应?!
难道……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