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瞬间,苏晚棠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顾昭珩察觉到她气息的瞬间紊乱,深邃的眼眸落向她,只见她脸色煞白,唇瓣微张,那双总是燃着火焰的桃花眼里,此刻竟是前所未有的惊骇。
“怎么了?”他低声问,手下意识地握住了剑柄。
“承启堂……”苏晚棠的声音干涩,像是被砂纸磨过,“侯府的承启堂里,也有一座一模一样的青铜烛台!赵王要点的,不止是地宫那一座!”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炸开了所有的迷雾!
赵王筹谋十几年,怎会只留一条后路?
地宫的主阵是“阳”,那书阁的烛台,必然就是“阴”!
一明一暗,互为表里,这才是他真正的杀局!
“那书阁里藏着什么?”顾昭珩立刻抓住了关键。
“卦门千年典籍,还有……我爹留下的手札。”苏晚棠猛地抬头,眼中的惊骇已化为彻骨的寒意,“他要的不是典籍,是手札里记载的‘魂控咒’全篇!北岭书院最近频发的学子夜哭疯癫案,必定与此有关!”
顾昭珩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
北岭书院,紧邻皇家禁地断崖书阁,那里曾是收藏历代禁书秘典之所。
赵王若要寻找施展“魂控咒”的媒介与理论,没有比那里更合适的地方。
“走!”顾昭珩当机立断,不再有半分迟疑。
两人身影一闪,如两道融于夜色的鬼魅,几个起落便消失在王府的重重屋檐之后,直奔城西的北岭书院而去。
断崖书阁,正如其名,孤零零地建在一座峭壁之上,月光下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还未靠近,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其中夹杂着腐朽纸张的味道,以及……若有似无的孩童啼哭与读书声。
那声音飘忽不定,时而朗朗上口,时而尖利刺耳,交织成一张无形的魔音之网。
书阁大门虚掩,门口僵立着一个佝偻的身影。
正是守阁人,前翰林学士老宋。
他双眼无神地望着虚空,手中死死捧着一本《文心雕龙》,口中木然地、一遍遍地喃喃自语:“字字成锁,句句缚魂……字字成锁,句句缚魂……”
苏晚棠与顾昭珩对视一眼,心头皆是一沉。
这老学究,神志已经被邪术所控!
苏晚棠没有惊动他,纤细的手指悄然搭上一排书架。
就在指尖轻触到冰凉书脊的刹那,她左肩的护魂纹骤然一阵灼热的刺痛!
她猛地缩回手,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这些书……有问题!
她凝神望去,只见满架古籍竟在无风自动,书页轻微翻动,一缕缕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灰色雾气,正从那泛黄的纸页间丝丝缕缕地渗出,汇入阁楼中央的阴影里。
这不是普通的书,这是用活人记忆和执念炼成的“魂典”!
每一本书,都封印着一个不甘的灵魂!
苏晚棠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恶心感,目光飞速在书架上扫过。
很快,她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本封面残破、没有书名的册子。
那册子散发出的阴寒之气,远胜其他所有典籍。
就是它,《魂控秘录》!
她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伸手,翻开了那本诡异的册页。
指尖触及封面的瞬间,苏晚棠眼前猛然一黑!
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无比清晰的血腥画面——
七日后,青崖书院夜宴。灯火辉煌,百官齐聚,觥筹交错。
突然,一名身穿蓝衫的年轻学子猛地站起,他双眼漆黑如墨,没有一丝眼白,脸上挂着诡异的痴笑。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暴起发难,手中一根晶莹剔透的玉箸化作最致命的凶器,闪电般刺穿了邻座当朝宰相的咽喉!
鲜血喷溅,那学子却仰天嘶吼:“烧尽虚伪文章!烧尽尔等伪君子!”
全场大乱,尖叫四起。
而那张疯狂扭曲的脸,苏晚棠认得——正是前几日周夫子提及的,那个因家贫苦读而精神濒临崩溃的夜哭学子,王二狗!
画面一转,主烛台轰然炸裂,血雨倾盆而下。
她看见自己的身影,正站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央,被无数扭曲的灯影死死缠绕,动弹不得……
“唔!”
苏晚棠猛地抽手后退,踉跄一步,被身后的顾昭珩稳稳扶住。
她额上、背后,已全是冰冷的汗水。
“不是梦……”她喘息着,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是‘魂印共鸣’,这书里的咒术太强,提前将未来的杀局投射给了我!”
顾昭珩扶着她的手臂能清晰感觉到她的战栗,他眸光一寒,杀意毕现。
必须把幕后之人逼出来!
苏晚棠定了定神,她直起身,目光扫过整个震颤的书阁,猛地提高了声音,用一种清晰而冰冷的语调,朗声念出《魂控秘录》扉页上那段最恶毒的禁咒:
“执笔者亡,诵读者囚,藏书者永不得超生!”
话音落地,整座书阁仿佛被投入巨石的湖面,轰然剧震!
“哗啦啦——”
千百本书册瞬间挣脱书架的束缚,腾空而起,泛黄的纸页如漫天飞旋的刀片,卷起凄厉的风啸!
一道修长的黑影,悄无声息地从房梁之上飘落下来。
来人披着一件宽大的墨色长袍,脸上覆着一张用竹简串联而成的诡异面具,只露出一双阴鸷如鹰隼的眼睛。
“小姑娘,胆子不小。”墨无痕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朽木在摩擦,“窥天机者,皆成书中一页。既然你这么喜欢读书,就永远留下来吧!”
他话音未落,袖中猛地飞出三道由黑气凝聚而成的“书魂索”,如三条择人而噬的毒蛇,直取苏晚棠的眉心!
这索链并非实物,专攻人的神魂,一旦被缠上,意识便会被瞬间抽离,封入典籍,永世不得超脱!
“锵!”
顾昭珩早有防备!
他一步踏出,挡在苏晚棠身前,手中玄铁剑悍然出鞘,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剑气横扫而出,瞬间斩断了两道书魂索!
然而,第三道书魂索却诡异地绕过剑气,角度刁钻地袭向苏晚棠。
苏晚棠不退反进,右手疾甩,三枚铜钱呈品字形飞出,竟以后发先至之势,在那书魂索上一搭一引!
那道凶戾的黑气竟被这股巧劲带偏,狠狠钉入了旁边一本厚重的《春秋左传》扉页之上!
“噗——”
那本古籍竟像个活物般,当场炸裂,喷出一股腥臭的黑血!
墨无痕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双手猛地结印:“不自量力!万卷怨灵阵,起!”
刹那间,书阁内阴风大作,数百个半透明的学子身影浮现在半空中,他们神情痛苦,口中齐声诵读着被歪曲篡改的经义文章,字句化作尖锐的音波,形成一道无形的精神结界,疯狂地冲击着两人的神智!
角落里,那个叫王二狗的学子虚影跪在地上,痛苦地抱着头,几乎要将自己的双耳撕裂。
“晚棠!”顾昭珩剑气护体,也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危急关头,苏晚棠贝齿猛地一咬舌尖!
一滴殷红的精血被她逼出,以指为笔,闪电般点在自己眉心!
“敕!”
一声清叱,她左肩的护魂纹仿佛被彻底激活,光芒大盛!
一道比月光更纯粹、更清冷的辉光自她脊背冲天而起,在半空中迅速凝聚成一个朦胧的女子虚影!
清魂光灵!
那光灵无形无相,面目模糊,却透着一股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
它缓缓睁开眼,对着那漫天怨灵,只是轻轻一挥素手。
一道柔和的月华洒落,如春风化雨。
所有在空中哀嚎的怨灵,在这月华的照耀下,仿佛冬雪遇上了烈阳,脸上的痛苦与怨毒迅速消融,化为解脱的平静。
它们无声地对着光灵拜了拜,随即化作点点荧光,溃散于无形。
王二狗的虚影浑身剧烈一颤,眼中的漆黑褪去,终于恢复了清明。
他瘫倒在地,失声痛哭:“我……我不是想害人的……那些声音,那些声音一直在我脑子里……”
“不可能!”墨无痕见自己苦心炼制的怨灵阵被瞬间破解,惊怒交加。
他见势不妙,转身就想抓住那本《魂控秘录》逃遁。
“想走?”
一道破风声骤然响起!
顾昭珩早已搭弓上箭,一箭射出,精准地穿透了墨无痕的肩胛,将他死死钉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苏晚棠抢步上前,一把夺下那本残破的秘录。
她飞快翻到最后,心头又是一沉——最后一页,竟被人齐整地撕去了!
只在残页的边缘,留下了半行墨迹未干的朱批小字:
“第七日午时三刻,文魄归位,灯魔将醒。”
灯魔?
苏晚棠指尖抚过那凌厉的笔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他们不是要控制几个官员……他们是想用整个北岭书院的文气做引,把整个大昭朝廷,变成会走路的‘人灯’!”
顾昭珩走上前,将她护在身后,目光如炬地盯着墙上挣扎的墨无痕,声音沉凝如铁:“还有六天。这一次,我们先烧了他的书,再灭他的灯。”
风穿过破碎的阁楼,吹起地上一页被刚才的打斗烧焦的纸张。
那焦黑的纸页在两人脚边打了个旋,缓缓飘落。
纸页中央,一个被火焰烙印出的“棠”字,清晰可见,如同命运再次重重落下的一枚不祥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