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刚走,天空依旧灰蒙蒙的。海风拂面而来,夹杂着咸涩的海水气息。
陈岸蹲在沙滩上,手里握着一条蓝鳍金枪鱼。鱼还在挣扎,鳃盖一张一合。他凝视了几秒,又翻过来看了看腹部。这鱼体色偏深,不似平常在浅水活动的那种。
周大海提着筐走过来:“挑大的装,这条能卖三百。”
“它不该出现在这儿。”陈岸没动。
“啥?”
“这种鱼通常栖息在深海,离岸很远。怎么会跑到岸边来?”
周大海放下筐,挠了挠头:“台风呗,浪大呗,还能有啥原因。”
陈岸没说话,站起身走向帆布包,取出测绘仪。屏幕亮起,他对准鱼扫了一下。仪器轻响一声,记录下位置、重量和种类。
洪叔拄着秤杆走来,弯腰看了看鱼:“眼睛不浑,肉质紧实,是刚被冲上来的。”
“不止这一种。”陈岸指向远处,“那边还有帝王蟹,壳上带泥,是从海底爬出来的。石斑也有好几种,有的来自礁石区,有的来自沙地。”
“你记这些干什么?”洪叔皱眉,“别人都抢着卖了,你还研究?”
“要是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上来,下次就可能错过捕鱼时机。”陈岸说着,打开了声呐仪,将数据导入系统。
赵秀兰站在救援船边,摄像机始终开着。她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拍摄这边的情景。镜头里,陈岸半跪在湿沙上,手指在仪器屏幕上滑动,身后是一堆堆等待搬运的渔获。
数据加载完毕,声呐仪的屏幕浮现出一幅图像。不同颜色的小点散布在海面上,缓缓移动。红点代表深水鱼群,蓝点是中层水域的鱼类,绿点则是近岸鱼群。
“来了。”陈岸低声说。
他放大画面,发现这些光点并非无序游动,而是沿着几条清晰路线行进,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着。他又调出台风路径图进行比对,发现鱼群的移动方向与水压变化高度吻合。
“这不是随机冲上来的。”他说,“是海洋本身在发生变化。”
周大海凑上前:“这红线是啥?”
“冷暖水流交汇带。你看,所有产卵期的石斑都集中在这一线上。”
“我爹以前讲过,‘鱼不是瞎跑的,它们走的是老路’。”周大海笑了笑,“原来真有‘鱼道’啊!”
洪叔也走近,眯眼看着投影:“三十年前鱼多,就是因为大家守规矩……后来人贪心,啥时候都打,大小通捞,才一年比一年少。”
陈岸点头:“这次台风搅动了整片海域,把平时看不见的东西翻出来了。这些鱼不是白送的,是海洋在提醒我们。”
“提醒什么?”周大海问。
“提醒它还撑得住。只要我们不再拼命捞。”
这时赵秀兰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对讲机:“澳门警方回消息了。”
“说什么?”
“他们有个深海项目卡住了,急需真实的鱼类数据。我把你的图发过去了,对方说误差不到百分之三,想跟我们合作。”
没人应声。
片刻后,周大海小声嘀咕:“咱们这破沙滩,还能跟警察合作?”
“人家要的是数据。”赵秀兰说,“不在乎你穿什么。”
陈岸望着屏幕上的地图,指尖划过那条绿线。他知道这张图能换来不少钱,足够买艘新渔船。但他也清楚,若只用来牟利,用不了几年,连这样的鱼都不会再有了。
他抬头望向海面。远处的浪轻轻推着泡沫,阳光正一点点洒落下来。
洪叔叹了口气:“这些东西不该只咱们知道。年轻人都不信老话了,得让他们亲眼看见。”
“可以教。”陈岸说,“先从认鱼道开始。”
“我也来。”周大海拍拍肩膀,“以后出海不能光靠运气了。”
赵秀兰把摄像机转向三人:“我能拍下来吗?他们会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陈岸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接下来两个小时,没人急着搬鱼。陈岸接通电源,让声呐仪持续运行,投影一直亮着。他一边讲解每种鱼的生活区域,一边教大家如何根据水流判断它们的去向。
几个年轻渔民围了过来,起初只是好奇,后来也开始提问。
“那我们以后是不是要避开产卵期?”
“能不能划出一片区域禁止捕捞小鱼?”
“有没有办法提前预判哪些地方会有鱼被冲上来?”
陈岸一一作答。他知道这些问题一时难以解决,但有人开始问,就是个好的开端。
中午前,第一批鱼被运走。收购站的人来了两趟,价格比平时高出三成。洪叔亲自监督称重,逐条登记。
剩下的渔获,陈岸让周大海组织人手分类存放。深水鱼单独放置,留作样本。他打算等天气稳定些,再做一次全面采集。
赵秀兰坐在救援船甲板上整理素材。她剪辑了一段刚才的讲解视频,加上字幕,重新发送给澳门方面。
不到半小时,新消息传来:“请求建立长期数据共享机制,并提议共同开发无破坏性养殖技术。首期会议由我方承担交通与设备费用。”
她拿着对讲机走下船:“他们认真了。”
陈岸接过设备看了一眼,没说话。他正蹲在一块扁平石头前——那是昨天捡到的刻字石。他用海水冲洗表面,背面那行小字愈发清晰:“若得渔路永续,愿以三代换一悟。”
“你在想什么?”赵秀兰问。
“我在想,这块石头为什么偏偏这时候出现。”
“也许就是等你看到这张图。”
陈岸站起身,将石头收进口袋。他望向远处的海面,风已停歇,水面平静如镜。声呐仪仍在运行,屏幕上的光点仍在移动。
周大海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张手绘图:“我按你说的画了个简易鱼道图,你看行不行?”
陈岸接过一看:“行。明天就能贴到码头墙上。”
“那我再多画几张。”
洪叔提着秤杆走远了些,开始教几个年轻人分辨贝类。他一边检查一边说:“这个壳太薄,不能卖;这个肚子里有卵,放回去。”
赵秀兰打开摄像机,镜头缓缓扫过整个沙滩。画面里没有喧闹,也没有争抢。每个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有人记录数据,有人讨论路线,有人修补渔网。
她最后将镜头定格在陈岸身上。
他正低头操作声呐仪,手指在屏幕上滑动。阳光照在他脸上,皮肤晒得发亮。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落在湿润的沙地上。
仪器忽然响起一声提示音。
屏幕上的图像出现了新的变化。东南方向,一组异常信号正快速接近水面。
陈岸盯着看了几秒,眉头渐渐皱起。
他拿起旁边的望远镜,朝那个方向观察了几秒。
然后他说: “那边又有东西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