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审视,不是针对某个具体的人,而是针对这座道观本身,针对那袅袅香火,更是针对……那个立在殿前、看似平和接待香客的乘雾。
这恶意被层层伪装包裹,几乎与周围香客那偶尔因拥挤产生的些微焦躁、或因生活困苦带来的沉重忧虑融为一体,难以分辨。
若非白未曦那非人的、对“气息”本质近乎本能的直觉,以及小狐狸身为异兽对异常气机的敏锐,恐怕根本无法察觉。
那“东西”在人群中缓缓移动。白未曦的“目光”锁定了它。
是一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中年汉子。穿着半旧的褐色短衣,皮肤黝黑,脸上带着山里人常见的、被生活磨砺出的粗糙皱纹和些许木讷。
他手里也提着个小竹篮,里面放着几个干瘪的野果。
他随着人流,一步步走向大殿,目光低垂,偶尔抬眼看一眼前方,眼神里似乎也充满了普通香客那种混杂着希冀与茫然的虔诚。
但白未曦“看”到的,是他周身那层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冰冷的“膜”,以及那“膜”下,对殿内香火、对老道身影、对这座崭新道观每一寸砖瓦所投注的、贪婪而怨毒的“注视”。
那是一种评估,一种确认,一种被挑衅后压抑着暴怒的冷静窥探。
千面魈。它果然来了。
就混在这初一祈福的滚滚人流之中,披着不知从哪个不幸路人身上剥下的“面皮”,悄无声息地踏入了它曾经摧毁、如今又被重建的“领地”。
它没有立刻发作,没有显露任何异象。它只是在“看”,在“感受”。
香火愈发鼎盛,人声如沸。那中年汉子,随着人流缓缓移动,终于也挪到了殿门前。
他随着前面的人,取出三支线香,在殿外香炉点燃,然后低头走入殿内。
殿内光线明亮,香烟缭绕。太上老君的法相在烟雾后显得愈发慈和深邃。
汉子在蒲团前停下,没有像其他香客那样立刻跪拜。
他微微抬起头,目光先是落在神像上,停留了大约两三个呼吸的时间。
他的目光极其自然地扫过殿内梁柱、供案、壁画,最后,似是不经意地,落在了殿门口老道士那挺直却清瘦的背影上。
目光停顿的时间更短,几乎一触即收。
然后,他像其他香客一样,屈膝,跪倒在蒲团上,双手持香,身体前倾,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动作标准,甚至带着点山里人特有的、不够流畅的质朴感。
但他伏身的时间,比其他人都要长那么一丁点。就那么一丁点,若非刻意留意,根本无从察觉。
窗后的白未曦,深黑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她看到,那汉子伏身的瞬间,他周身那层冰冷的“膜”似乎与地面、与殿内弥漫的香火愿力产生了极其细微的、贪婪的“接触”。
那不是祈求,更像是……品尝,或者说,污染。
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腐朽与甜腥的晦暗气息,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极快地扩散了一瞬,又迅速被他收敛回去。
殿脊阴影里的小狐狸,身体绷得更紧,喉咙里压抑着低沉的咕噜声,爪子无意识地刮擦着瓦片,发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
伏身片刻,汉子直起身,将手中的线香稳稳插入香炉中那密密麻麻的香阵里。
他的动作不急不缓,插香时甚至小心地避开了旁边几支快要燃尽的香头,显得格外“懂规矩”。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转身,随着完成敬香、开始往外走的人流,朝殿外走去。
从头到尾,他没有再看老君像一眼,也没有再看老道。
只是,在他即将跨出殿门门槛、身影即将融入门外明亮天光的那一刻。
他的脚步,停了一下。
侧脸的角度,恰好能让窗后的白未曦,以及殿脊上目光如电的小狐狸,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肌肉牵动。
那不是笑容。至少不是人类意义上的笑容。
那更像是一种……面具下的肌肉,混合着确认后的满足、轻蔑、以及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兴味所牵动,而呈现出的、极其短暂且扭曲的弧度。
嘴角只是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快到几乎以为是光影错觉,但眼角周围的皮肤却没有相应的愉悦纹路,反而透出一股僵硬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