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余脸色一白，手指下意识地绞紧衣角， “驸马，臣子才疏学浅，恐怕……”
“哦？”谢知奕眉梢微挑，打断了他，抚了抚额角贴着的花，“我听闻祝公子前些日子就是和姬家大小姐在梅林以琵琶定的情，怎么今日就才疏学浅了？莫非当日不是以琴会友？”
轻飘飘的一句话，直接将祝余架在了火上烤。
他抬头看向四周，无一人敢帮他，他快要和姬家结亲了，那是满京城都赞扬的佳话。若任由谢知奕说下去，他的名声就毁了。
祝余咬了咬下唇，硬着头皮起身，走向场中早已备好的琵琶前，深吸一口气，拨动了琴弦。
果然，受伤的手指根本无法驾驭《破阵乐》的磅礴。曲调断断续续，错音迭出，不成章法。席间有人忍不住以袖掩口，发出细微的嗤笑声。
祝余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脸颊涨得通红，指下越发用力，曲能听了，但手指上的伤口已然裂开了。
谢知奕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嘴角挂着笑，只是那眼底的冷意，半分未减。
一曲终了，祝余几乎是瘫软在地，头垂得极低，衣裳上还沾着血滴。
“祝公子这琴弹得也不怎么样嘛，看这样子，当日确实不是以琴会友。”
“谢知奕！”
祝余红着眼喊出声，四周一片寂静，看着谢知奕阴冷的眉眼，他终究是惨白着脸，以头抢地，“臣子一时口不择言，冒犯驸马，还请驸马责罚。”
“这样啊？”谢知奕慢悠悠地开口，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既如此，是该受些惩戒，长长记性。便罚你……去那池边，对着水中的倒影，将《男诫》中的‘谦顺篇’诵读十遍。记得，要声声入耳，让这满园春色都听听，何为男子本分。”
祝余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谢知奕，眼中已然带了泪光。
“怎么？不愿？”
迫于威势，祝余最终还是踉跄着走向不远处的莲花池，屈辱地跪在池边，带着哭腔诵读：“男子之道，在于柔顺，在于谦卑，不可争强，不可好胜……”
清朗哽咽的男声在春日暖融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席间众人神色各异，有同情，有畏惧，也有几分事不关己的漠然。
谢知奕仿佛很满意这效果，目光再次流转，坐在祝余旁边的几位，此刻更是噤若寒蝉，生怕下一个被点名的是自己。
最终谢知奕的目光落在沈临熙身上，“仔细想想沈公子今年也二十有三了，为何至今尚未婚配啊？”
沈临熙穿着一身青衣，安静地坐在人群里，无人在意也无人忽视。
“回驸马，祖母年事已高，臣子想留在她身边尽孝。”
“这样啊，”谢知奕身体前倾，看着他，“病的很严重吗？前几次我给你递的帖子，你可全都拒绝了。”
沈临熙拢在袖间的手指微微收紧，眼睫低垂，避开了谢知奕审视的目光。“祖母只是偶感风寒，需要静养，不敢劳烦驸马挂心。至于帖子……是臣子前些日子日夜祈福，伤了身体，未能及时赴约，还请驸马恕罪。”
闻言，谢知奕轻笑一声，只是看着那张无悲无喜的菩萨脸，眼里的恨意越发浓重。
为谁祈福，两人都心知肚明，沈临熙这是在公开挑衅。
“沈公子对祖母一片孝心，令人感动。只是不知是真是假，毕竟沈公子眼界素来高，看不上我这小小聚会，辱没了你沈家清正名节。”
这话已是极其刁钻刻薄，席间众人连呼吸都放轻了，这两人一个是京城第一美人，一个是京城第一才子，以往都井水不犯河水，也没人知道他们二人有何仇怨。
沈临熙抬起头，目光清正，“驸马言重了。祖母虽只是风寒，但年事已高，为人子孙者，侍疾床前是应尽的本分，不敢有丝毫懈怠。至于驸马的邀约，临熙心中一直感念，只是机缘不巧，绝非有意怠慢。若驸马不弃，来日临熙定当备上厚礼，亲自登门向驸马请罪。”
他这番话滴水不漏，给足了谢知奕面子，让人挑不出错处。
可谢知奕明显不打算放过他，这些年，沈临熙和宋华安花灯游街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他咽不下也吐不出。
凭什么他毕生所求，沈临熙可以轻易得到，他汲汲营营，只配得到一个背影。
“沈公子能言善辩，不愧是沈太傅教出来的世家公子。”
谢知奕抚了抚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沈公子孝心可嘉，本宫也不好强人所难。前些日子得了上好的血燕，就送于沈公子吧！”
看着面前的木盒，沈临熙的脸色微微发白，他不知道谢知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却是无法当面拒绝。
“多谢驸马。”
清越的琴音流淌而出，时低时缓，推杯换盏间一切暗涌似乎都被压下。
就在这时，一名侍从快步走来，在谢知奕耳边低语：“驸马，殿下派人送来帖子，让您尽快回府。”
谢知奕支着脑袋，冷笑一声，挥手支开侍从自顾自地喝酒。
沈临熙看着他的样子，眉头微蹙，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指尖冰凉。
半个时辰过去，沈临熙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告辞，谢知奕竟也答应了。
谢知奕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的冷笑再也压抑不住。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外面马蹄嘶鸣，传来男子的尖叫和女子的低喝。
别院管事匆匆走来，在谢知奕耳边低语了几句。
谢知奕勾起唇角，眼底满是可惜，随即挥了挥手，站起身对着席间众人道：“宴会就此作罢，诸位自便。”
说着，便转身离开水榭，将那满园的惊异抛在身后。
穿过回廊，他在庭院里看到了黑沉着脸的宋清霜，以及一旁打扫血迹的仆从。
“是你做的？”
谢知奕抓住宋清霜掐着他脖子的右手，脸色憋得青紫，“我不懂，殿下在说什么！”
啪！
谢知奕被扔在地上，宋清霜满脸憎恶，“你最好给我老实点，不然我定叫你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