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一年,冬。
纷纷扬扬的初雪,如同细密的玉屑,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洛阳城的朱甍碧瓦、棋盘街巷,将这座古老而又崭新的帝都装点得银装素裹,平添了几分静谧与庄严。皇城与丞相府区域的积雪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露出青石铺就的平整路面,偶有身着玄色官袍的吏员或传递文书的驿卒匆匆行过,呵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战争的硝烟早已远去,新政推行初期的剧烈阵痛也逐渐平复,帝国这艘巨轮,在林凡及其团队打造的崭新舵盘指引下,正缓缓驶入一片相对平稳,却也更为深邃未知的水域。天下一统,革故鼎新,似乎一个伟大的循环已然完成,一个显赫的功业已然铸就。
然而,在这表面的平静之下,一股潜流正在帝国的权力核心与士林舆论中暗自涌动。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被越来越多的人提及,思索,乃至公开议论——**林凡,这位实际上的帝国主宰,这位结束乱世、开创格局的“丞相”,他的下一步,究竟是什么?**
依照千年旧例,扫平六合、天下一统之后,接下来便是顺理成章的“正位宸极,南面称孤”。劝进之声,开始在朝堂上下,在地方州郡,由隐晦而逐渐清晰,由私议而渐成浪潮。
**劝进之声,暗流涌动**
这一日,丞相府弘文殿内,气氛相较于平日处理政务时,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微妙。一场关乎国本的高层会议正在进行。与会者除了林凡、徐庶、庞统、高顺等绝对核心,还包括了新朝的三省主官以及几位德高望重的、已选择合作的旧士族代表。
议题很快从日常政务,转向了那个敏感的问题。
新任中书令(原竟陵核心文官之一)率先出列,手持笏板,言辞恳切:“丞相,如今天下归一,四海宾服,新政初行,万象更新。然,国不可一日无主名正言顺之位。汉室天命已终,神器更易,此乃天道循环,亦是民心所向。丞相拯万民于水火,开万世之太平,功高盖世,德被苍生。臣等昧死恳请丞相,体察天意民心,早正大位,以安社稷,以定人心!”
他话音落下,殿内近半的官员,尤其是原竟陵系的臣僚,纷纷躬身附和:“臣等附议!恳请丞相顺天应人,登基称帝!”
声浪在宏伟的殿宇中回荡。这是一股强大的力量,代表着无数追随者对于“从龙之功”和新时代名分确定的渴望。就连高顺、魏延等武将,虽然未曾直接开口,但他们的沉默,本身也代表着一种默许甚至期待。毕竟,一个稳定的、名正言顺的帝国,更符合所有人的长远利益。
然而,也有不同的声音。门下侍中(一位以耿直着称的原汉室老臣,被林凡留用)眉头紧锁,出列道:“丞相,称帝之事,关乎国体,牵动天下观瞻,是否……操之过急?新政根基未稳,四方犹有暗流,是否待民生更固,人心更安之时,再行商议?”
他的声音不大,却代表了一部分较为保守或心存汉室(尽管汉室已名存实亡)士大夫的疑虑。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端坐于上,自始至终面色平静无波的林凡身上。
林凡缓缓抬起眼睑,目光平静地扫过殿下众臣,那目光深邃,仿佛能洞穿每个人内心的想法。他没有立刻回答劝进与否,而是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诸公以为,自黄帝以降,乃至夏商周秦汉,为何总有王朝兴替,治乱循环?”
殿内一时寂静。有人思索,有人不解。
徐庶沉吟片刻,开口道:“或曰天命,或曰人事。土地兼并,官僚腐化,外敌入侵,承平日久,人主懈怠……缘由诸多。”
庞统接口,带着一丝讥诮:“归根结底,无非‘家天下’三字。视天下为一家一姓之私产,权力无约束,治乱系于一人之心术与后代之贤愚。此乃千年痼疾,循环之根。”
林凡点了点头,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力量:
“元直、士元所言,便是关键。我等着力推行新政,废九品,立科举,编新律,兴格物,所为何来?不正是要打破这‘家天下’的循环,探索一条不同的路吗?”
他站起身,走下台阶,来到巨大的华夏疆域沙盘前,手指缓缓划过那辽阔的版图。
“称帝?黄袍加身,固然风光无限。但然后呢?将我等着力构建的三省六部、律法体系、格物兴邦之策,重新置于‘皇帝’一人之喜怒之下?让这新生的、充满活力的帝国,重新回到依赖一个‘明君贤主’的旧轨道上?”林凡摇了摇头,语气斩钉截铁,“不,那非我之志,亦非我等奋斗至今之目的!”
他环视众人,目光灼灼:“我林凡,起于微末,能有今日,非因天命所归,亦非因血统高贵,而是倚仗格物之学,倚仗诸位同心,倚仗这‘以法治国、以民为本、以技强国’的新政理念!这,才是我们这个新生政权合法性的根基,才是它区别于以往所有王朝的根本所在!”
“若我今日称帝,便是亲手将这最宝贵的根基,重新踩在了脚下!便是向天下宣告,我们绕了一圈,最终还是回到了老路!”林凡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激昂,“这,是对我等过去所有努力的最大背叛!”
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劝进者们面面相觑,脸上满是震惊与不解。他们从未想过,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竟会被如此直白地拒绝,而理由,竟是如此的……离经叛道,却又发人深省。
“可是,丞相,”中书令不甘心地问道,“若无帝王之名,如何行帝王之实?国无正朔,名分不定,恐生祸乱啊!”
林凡转过身,指向沙盘之外,那象征着无尽海洋与未知远方的区域,沉声道:“谁说治理天下,就一定需要一个皇帝?谁说权力的核心,就必须是一个世袭的帝王?**我们的目标,不应是再造一个循环的王朝,而是开创一个不再需要依赖明君、能够依靠制度与科技自我更新、持续发展的全新文明形态!**”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个石破天惊的概念在众人心中消化。
“至于我,”林凡的语气恢复平静,却带着一种更加坚定的力量,“我愿为这新生的文明,当好这第一任的‘掌舵人’、‘奠基者’。丞相之位,足以行使治理之权。我更愿意将我的精力,投入到确保律法的尊严、格物的进步、民生的改善之上。而非耗费在宫廷礼仪、平衡后宫、担忧储君之上。”
他看着众人,最终一字一句地定下调子:“称帝之事,自此休提。我林凡,此生,只为‘丞相’。”
**格物无涯,视野无疆**
拒绝了称帝的林凡,并未停下脚步,反而以一种更专注、更具前瞻性的姿态,投入到了他对“新文明”蓝图的勾勒之中。数日后,他召集了格物总院所有大匠及各研究所核心骨干,在高度戒备的格物院深处,举行了一场绝密的会议。
会议室内,巨大的黑板上画满了复杂的图表和公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油墨、金属和狂热求知欲的气息。
林凡站在一块被帷幕遮盖的巨幅图板前,目光扫过眼前这些帝国最宝贵的大脑——他们中有精通机械的墨家传人,有痴迷化学的方士(已被引导向实证研究),有善于营造的工师,有观测天文的畴人之后。
“诸位,”林凡开口,声音中带着一种引导性的兴奋,“天下一统,于俗世而言,或是终点。但于格物之学而言,于我等探索未知的征程而言,这,仅仅意味着我们拥有了一个更广阔、更稳定的实验场和起点!”
他猛地拉开帷幕!图板上展现的,并非精细的地图,而是一系列充满想象力的概念草图与方向指引。
“我们的目光,当超越这中原九州,投向更远的地方!”林凡的手指点向第一幅草图,那是一个带有巨大气囊和吊篮的简易装置,“**‘飞天之梦’**!根据热气上升原理,我们能否制造出载人的‘热气球’?让我们得以摆脱大地的束缚,从天空俯瞰这片我们生活的土地?这对于测绘、军事、乃至理解大气,都将是无与伦比的突破!” 台下的大匠们呼吸顿时急促起来,眼神炽热。
他的手指移向第二幅图,那是更加复杂的、带有固定翼和螺旋桨(手摇或原始动力)的“飞行器”构想。“这或许需要数代人的努力,但方向,必须明确!格物院下设‘空气动力研究所’,即刻启动基础理论研究与模型试验!”
接着,他指向描绘着巨大海船、航行于惊涛骇浪中的画面:“**‘远洋探索’**!交州、江东的船厂,要继续优化‘宝船’设计。我们的目标,不仅仅是南洋!而是向东,跨越无垠的‘东大洋’(太平洋),去寻找传说中的‘扶桑’、‘殷地安’(美洲)!向西,沿着海岸,探索身毒(印度)、大秦(罗马)!我们要绘制出完整的世界海图,建立跨越重洋的贸易与文化交流线路!格物院需全力支持航海技术——更精确的罗盘、星象导航术、船体抗风浪结构、乃至……利用蒸汽力量推动船只的可行性预研!”(他抛出了“蒸汽”的概念,但未深入,留待他们自己去探索)。
然后是第三部分,关于**“万物之理”** 的深层探索。“我们不能只满足于应用。要设立‘基础理论研究所’,深入研究算学、光学、声学、磁石之力、物质构成(原始化学)……这些看似‘无用’之学,乃是未来一切技术爆发的基石!要鼓励猜想,鼓励辩论,允许失败!”
最后,他的手指点向一幅描绘着巨大透镜观测星空的图画:“**‘仰望星空’**!制造更大的‘窥天镜’(望远镜),建立天文台。我们的世界,是否真是天圆地方?日月星辰,运行规律究竟如何?这宇宙,有多大?我们,是否孤独?”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灵魂的颤栗,仿佛一扇通往无限未知的大门,正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
林凡看着这些因激动而面色潮红的学者和工匠,沉声道:“诸位,皇帝的宝座,对我毫无吸引力。但能与诸位一同,去触碰飞天的边界,去探索远洋的尽头,去窥探宇宙的奥秘,去解开万物运行的法则……这才是我林凡,真正渴望的功业!这,才是我们为这个新生文明,能够留下的最宝贵的遗产——**一颗永不满足的探索之心,和一套能够保障探索持续进行的制度!**”
“格物之路,永无止境。我们的征程,是星辰大海!”
**新的起点,未来已来**
夜幕降临,雪后的洛阳格外宁静。丞相府后园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林凡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琉璃世界,心中并无功成名就的志得意满,反而充满了对未来的审慎与规划。桌上,摊开着最新的各地汇报、格物院项目进展,以及一份由徐庶、庞统牵头草拟的《关于建立“帝国科学院”及“技术伦理审议会”的初步构想》。
脚步声响起,徐庶和庞统联袂而至。他们看着林凡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眼前这个人,放弃了称帝的诱惑,选择了一条更为艰难,却也更为光辉的道路。
“主公,”徐庶轻声道,“今日格物院之议,消息虽未外传,但已在核心层中引发巨震。许多人……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未来。”
庞统笑道:“是啊,飞天之梦,远洋探索,万物之理……想想都令人心驰神往。比起在旧框架里当个皇帝,这条路,确实更符合主公的‘格物’之心。”
林凡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明亮:“路还很长,也很艰难。制度的完善,人才的培养,旧观念的清除,以及……技术发展可能带来的未知风险,都需要我们步步为营。”
他走到桌边,拿起那份《构想》,“帝国科学院,要尽快成立,赋予其超然地位,汇聚天下才智。技术伦理审议也必不可少,我们不能让格物之力,最终反噬其创造者。”
“另外,”林凡看向二人,“对内的治理,需张弛有度。律法要严,但教化要柔。科举要尽快举行,打破门第之见。官学体系要持续投入,开启民智。对外,北疆、西域、西南,需以羁縻、商贸、文化渗透为主,辅以必要的武力威慑,不可轻易开启战端。我们的主要精力,要放在内部建设与科技突破上。”
徐庶和庞统肃然领命。他们知道,林凡已经为这个新生的帝国,规划好了未来数十年的发展蓝图。这个蓝图的核心,不是开疆拓土,不是皇权永固,而是文明的升维与科技的飞跃。
“至于我,”林凡望向窗外无尽的夜空,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皇帝?不过是个旧时代的符号罢了。我的位置,在这里,在格物院,在通往未来的最前沿。”
功成身退?不,对他而言,天下一统,并非终点。
恰恰相反,这是一个全新的,更加波澜壮阔的——
**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