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霄问吕氏,缘何深夜在这祠堂?吕氏说,如今她们母子便住在这个祠堂。再细问,才知道她们母子被李从珂赶出了通渠巷吕府。
原来,李从珂不知从何处得来信息,吕胤的父亲——吕琦投降了石敬瑭。于是,便将吕府充公,赶着吕胤母子来到了吕氏宗祠。还算李从珂念着曾经与吕琦的旧交,没有赶尽杀绝,饶了这母子的两条命。如果按照费同天的建议,应该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这个祠堂没有人看护吗?”李凌霄问道。他担心被其他人发现了行踪。
“原本有吕氏族人再此看护打扫。但是,我们母子来了之后,那些族人便都撤了,只留下我们母子在此看护打理。只是委屈了胤儿。”吕氏解释一句,还摸了摸吕胤的头。李凌霄这才放下心来。
“娘亲,胤儿不委屈。这里供奉着老祖伯夷,始祖吕尚(即姜子牙),还有吕不韦等先人。始祖的《太公兵法》,先人吕不韦的《吕氏春秋》,于此清净之处,胤儿读得甚是通透。”吕胤谦恭说道,没有显现出一丁点的委屈之色,倒是非常通透,豁达。
听吕胤提到《太公兵法》,李凌霄不觉一时有了冲动,欲将从云台山记忆的《太公》传授给吕胤。但是,当想到张良的遗言,又强自压下了这份冲动。
“对了,吕夫人,我在沁州见到了吕胤的父亲。”
“真的?”吕氏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吕胤也是瞪大了眼睛望着李凌霄。
“真的。吕琦大哥很好,现在于石敬瑭手下当差。”李凌霄赶忙解释。
吕胤瞬间脸色铁青,面露郁郁之色。而吕氏面露羞愧之色,深深垂下头,幽幽叹了一口气:“唉——”
“夫人,吕胤,莫怪吕琦大哥。他为了护你母子周全,才委曲求全的。”李凌霄忙解释一句。他能理解吕氏与吕胤此时的心情。
“为了护我与娘亲周全?何来这样的托词?变节就是变节。”吕胤幽幽说道。
李凌霄不由心里动容,对眼前这个少年由衷赞叹和佩服。在他看来,吕琦虽有诸多无奈,但与吕胤一般想法,变节就是变节,再多托词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吕胤,你父亲曾说,若他不为石敬瑭当差,石敬瑭便会派杀手,前来洛阳刺杀你们母子。你父亲也是实属无奈。”李凌霄理解一个父亲的心情,便再次出言劝慰吕胤。
“头可断,血可流,气节不可丢。我理解父亲,亦不可理解父亲。”吕胤倔强地说道,怨念颇浓。
李凌霄的心境倒还算平静,但桃花公子与晓雯则不同了。她们听到吕胤这番话,大为动容。她们没有想到,一个青涩少年竟然有如此气节,会说出这样的话,实在令人想不到。桃花公子竟然喃喃出声:“此子将来必是一个人物!”
李凌霄扭头看了一眼桃花公子,点了点头。这是他对桃花公子见地的赞同,也是对吕胤的认可。与此同时,他发现桃花公子是一位心直口快的姑娘,有啥说啥,不藏着掖着。像刚才这句“此子将来必是一个人物”,一定是她的心里话,但脱口而出。若不是心里话,而是想赞扬吕胤,应该说“你”,而不是“此子”。
“对了,李公子,说到刺杀,最近洛阳颇为不平静。”吕氏赶忙岔开话题,不想再纠结吕琦之事:“今夜,李洪被刺杀,便不说了。那是公子与二位姑娘高义,此人早该死。”说这句话的时候,吕氏颇为愤慨。看来吕氏亦是知道李洪的恶行。
“难道还有其他刺杀?”所谓听话听音儿。李凌霄从吕氏口中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便疑惑地开口询问。
“是的。并非刀光剑影的刺杀,却远胜刀剑无情。现如今已经死了不少人。”吕氏说道。
“不是刀剑,那是因何而死?”这是桃花公子急问。
“据传闻,是被毒蛇所伤,然后不治而死。许多朝廷官员都是因此而亡。现在朝野上下,闹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吕氏解释道。
“都是朝廷官员吗?没有普通百姓?”李凌霄追问一句。
“我听闻的都是官宦之家,倒未听闻有普通人家被毒蛇所伤。”
听到蛇,李凌霄莫名地想到了蛇窟、蛇女。难道与此有关?这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念头而已,便没有说出来。
再细问,吕氏也没有更加详细的信息。李凌霄便心下暗自决定:容后一定查访一番,探个究竟。他总觉得此事与石敬瑭、蛇女、蛇窟有关。否则,不会有许多官宦人家遇害。
又闲谈了几句,李凌霄便告辞。吕氏还是有所担心:“街面上还是不太平,建议你们不要走正门。祠堂后身紧邻洛水,相对僻静,从那里出去最好。”李凌霄点头认可。其实祠堂是没有后门和侧门的,吕氏自然不会担心。既然李凌霄他们进得来,自然出得去。晓雯的腿伤仍不敢用力,于是,李凌霄用同样的办法,将晓雯送出祠堂。随后,他一纵身,直接跃了出来。
吕胤母子一直在围墙内目送着他们离开。李凌霄在墙外,听到吕氏对吕胤说:“胤儿,要理解你父亲的苦衷。如果石敬瑭派的杀手,如同李公子武功一样高强,你我母子纵使有十个、百个脑袋也不够杀的。”墙内,吕胤没有搭话。
站在围墙外面,桃花公子看四下无人,便点燃了火折,在地上找寻着什么。
“小姐,你这是找什么啊?”晓雯疑惑地问。
桃花公子没有答话,弯腰盯着地面,向前又走了十几步。随后,她缓缓抬起头,盯着李凌霄问道:“李盟主,这地上的血迹是你的?”
此刻,李凌霄才明白桃花公子到底在找寻什么。他点了点头,心里对她的细心颇为佩服。
“是手指吗?”桃花公子缓缓问道,语气和善了少许。
李凌霄一惊,难道这都被她猜到了?他再次点了点头。
“需要我帮忙处理一下伤口吗?”桃花公子语气再次缓和了一些。
“谢谢欧阳小姐。不用。我已经处理过。”李凌霄心里莫名的一暖。
“小姐,你与李盟主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没听明白。”晓雯问道,一脸的茫然。
“你受伤了,追兵一直寻着你的血迹在追我们。但是,我俩躲到祠堂后,追兵追到此处,竟然没有一刻停留,继续追了下去,为何?”桃花公子问晓雯。
“难道是——?哦,我明白了。谢谢李盟主。”晓雯恍然大悟。
“李盟主,谢谢今晚搭救之恩,容后再报。我们就此别过了。”桃花公子的气息吹动着白纱,语气却又冷了下来。或许她又想到了什么。
“欧阳小姐,你已经救过在下两次。若说感谢,应该是在下。”李凌霄真诚地说道。
“石敬瑭和丁志是不是也谢过你的救命之恩?”桃花公子猛然间怼了一句。
这一句把李凌霄怼的一愣,心说:“难道她师傅没有跟她解释过?”
“欧阳小姐,在太原那一夜,情急之下,确是在下考虑欠妥,替我的大师兄挡下了你那一剑,更救了石敬瑭一命。”李凌霄不得不再次解释一句。
“那一夜,你去石府做什么?难道去见你师兄?”桃花公子冷冷问道。
“不是。我是去刺杀石敬瑭那厮。”
“既然是去刺杀,那为何还要救下石敬瑭?”
“事非得已。我去刺杀前,根本不知大师兄在石府。当小姐那一剑刺向石敬瑭,我没有想到,大师兄会挺身挡那一剑。我与大师兄从小生活十几年,在下下意识地挡开了小姐的剑,并非故意。这确是在下考虑欠妥。此事,我已经向叶前辈解释过了。”
“你跟我师傅解释过?你几时见过我师傅?”这次轮到桃花公子惊讶了。
李凌霄听明白了,看来叶灵筱并没有与桃花公子讲起伊人庄的事情。他简单讲述了一遍伊人庄的事情。
桃花公子的脸色再次稍稍好了一些。她知道自己师傅的脾气。李凌霄没有与师傅起实质性冲突,已经实属难得。毕竟李凌霄是中原武林盟盟主,不是一个任谁都呼来喝去的主儿。
“李盟主,说一千道一万,那一夜,如果不是你出手,石敬瑭极有可能会死在我的剑下。现在,就不会有‘儿皇帝’的存在,更不会有十万契丹铁骑直下中原,生灵或许便不会遭到无辜涂炭。”桃花公子责怪的意思非常明显,但不似先前冷冰冰了。
“是,确如小姐所说。在下也是悔恨、懊恼多时。”
李凌霄确实懊恼过。虽有心结,但是他的心性实属豁达,随后便原谅了自己。他总是劝诫自己,事情已经发生,无可更改,不能与自己较劲,不能与过往纠缠,要学会包容、原谅自己。只有这样,才不会纠结在过往,怨天尤人,裹足不前。
“其实,李盟主也没必要自责。说实话,即便你不挡下那一剑,或许只能重伤到丁志,也不会刺死石敬瑭的。那晚,石府的高手确实众多。但是,本公子还是恼你,即便不能刺死石敬瑭,你也不该出手挡下那一剑,救下丁志那个石敬瑭的鹰犬、爪牙。”
在老龙岭老龙庙,桃花公子自然已经知道,那晚李凌霄救下的是丁志。虽然已经知道,丁志是李凌霄的大师兄,但言辞间仍然恶语。
虽然桃花公子对大师兄恶语相伤,但这几句话,李凌霄心里却顿时一阵轻松,一阵暖意。他发现,这个桃花公子不但心直口快,更是通情达理。其实,他刚才也想解释两句的。正如桃花公子所言,他挡下那一剑,确实是丁志以身挡剑,救下的是丁志,没有被桃花公子重伤。那一剑对石敬瑭是没有多大威胁的。但是,他终是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自责。他觉得解释无益,挡下了桃花公子刺向石敬瑭的一剑,就是挡下了,这便是事实。没想到,桃花公子如此通情达理,竟然自己说清楚了,说明白了当时的情形。
“公子明鉴,在下在此谢过了。”李凌霄由衷表达谢意。刚才,他注意到,桃花公子是自称“本公子”的,他便以公子相称。
晓雯掩面噗嗤笑了。
这一笑,倒是把李凌霄笑懵了,便问道:“晓雯姑娘缘何发笑?”
“笑你这一声‘公子’啊。只有在斜谷峡家里,才会称呼我家小姐为公子的。江湖上是没有什么人这么称呼的,而是称呼桃花公子。”晓雯继续笑着解释道。
“多嘴。”桃花公子嗔怪一声,还不忘瞪了晓雯一眼。
“原来公子,不,应称呼欧阳小姐。原来小姐家住斜谷峡,失敬失敬。”李凌霄及时改口,没话找话地客套一句。
“什么敬与不敬的,虚头巴脑。李盟主,本公子问你,难道你缺银两吗?”桃花公子突然转换了一个话题,语气再次冰冷起来。
李凌霄一愣,不知桃花公子何意,更不知为何,怎得说变脸就变脸。虽诧异,但他还是照实回道:“在下虽银两不多,但还不缺。不知小姐为何有此一问?”
“哼——,既然不缺,何必做些鸡鸣狗盗之事?真是污了中原武林盟的名声。你真的不配做中原武林盟盟主。”桃花公子语气越发的冰冷,且嗤之以鼻。
“欧阳小姐,你这是何意?在下虽不敢说正人君子,但鸡鸣狗盗之事,在下绝不敢同流合污。”李凌霄语气也开始生硬起来。
即便他对桃花公子心存感恩,甚至爱意,但她刚才所言,实在是伤人极深,更伤自尊。他不得不起了性子。
“听这话的意思,看来李盟主对鸡鸣狗盗之事同样不耻啊。那么完颜哈丹的偷盗行为,你作何解释?据说,还是你安排的,更作何解释?”桃花公子这两句话,愤愤不已,咄咄逼人。
一听到说的是完颜哈丹之事,李凌霄全都明白了,不觉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