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城启德机场的舷梯刚放下,一股裹挟着咸腥味的狂风就扑面而来,瞬间掀乱了钟清清额前的碎发。
钟清清下意识地按住肩头的帆布包 ——
里面装着沪市专柜的产品图册和港城鉴定证书,手指触到包角磨出的毛边,心里刚升起的踏实感又被狂风搅散。
“嫂子!这边!”
停机坪边缘,周伟举着一把被风吹得变形的黑伞,雨衣下摆全是泥点,看见钟清清立刻大步跑过来。
他身后停着一辆半旧的蓝色面包车,车身上印着 “港城货运” 的字样,车窗玻璃上满是雨痕。
“情况怎么样?”
钟清清踩着积水快步上前,帆布包紧紧抱在怀里,“仓库的货……”
“别提了!”
周伟把伞往她头顶倾,自己半边身子暴露在雨里,声音被风吹得发颤,“新界仓库地势低,早上开始下雨就积水了,现在水都没过脚脖子!
排水沟被树枝堵了,我带了五个工人搬货,人手根本不够,原石箱子都泡湿了!”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焦急地补充:“陈老板那边又催了,说你再不到,他就带同行去尖沙咀另一家翡翠行谈!
还有,天文台刚播报,台风‘海燕’风力升到十级了,下午三点准时登陆,码头现在已经封了!”
钟清清的心猛地一沉,视线扫过面包车的仪表盘 ——
指针指向中午十二点,距离台风登陆只剩三个小时。
她拉开车门坐进去,雨水顺着裤脚滴在脚垫上,留下深色的印记:“先去仓库,谈判推迟一小时。
你现在就给劳务市场打电话,说清璞阁招临时工,搬完货给双倍工资,管晚饭,让他们越多越好,半小时内到仓库集合。”
“双倍工资?”
周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好!我这就打!”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塑料袋包着的大哥大,按键时手指都在抖,“我早就联系了高地的临时仓库,就是太远,搬过去得费功夫。”
面包车在狂风中颠簸前行,窗外的景象越来越混乱。
路边的广告牌被吹得摇摇欲坠,一家报刊亭的铁皮顶被掀飞,报纸和杂志在雨里打着旋儿。
收音机里反复播报着台风预警,夹杂着粤语和普通话的提醒:“低洼地区居民请尽快转移,远离海边和河道……”
钟清清从帆布包里翻出仓库货物清单,借着昏暗的车灯快速浏览。
老坑玻璃种原石两块、紫罗兰原石五块、已经加工好的翡翠成品二十八件,还有从港城采购的真丝、织锦原料 ——
这些东西加起来价值近两百万,是清璞阁开拓东南亚市场的全部家底,绝不能有闪失。
“周伟,” 她突然开口,指尖划过 “老坑玻璃种” 几个字,“到仓库后,优先搬原石,用防潮棉裹紧,再套一层油纸。
成品翡翠放在木架上,别直接接触地面。
排水沟必须立刻打通,你带两个人去清,我带剩下的人搬货。”
“可是你……”
周伟转头看她,见她一身米白色羊毛衫已经被雨水打湿大半,
“你一个女同志,怎么能搬货?我找工人来……”
“没时间等了!”
钟清清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现在不是分男女的时候,货保住了,谈判才有底气。
陈老板想趁火打劫,我偏要让他看看,清璞阁的货,稳得很。”
面包车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新界仓库的铁皮门出现在眼前。
门被狂风撞得 “哐哐” 响,门缝里渗出浑浊的积水,几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正费力地把木箱往手推车上搬,每个人的裤腿都沾满了泥。
“钟小姐来了!”
仓库管理员老李看见她,立刻迎上来,脸上满是愧疚,“是我没提前检查排水沟,昨天还好好的,今早一睁眼水就漫进来了……”
“先干活!”
钟清清没工夫追责,一把抓过墙角的铁锹,“排水沟在哪?带我去!”
仓库后面的排水沟果然被几根碗口粗的树枝堵得严严实实,雨水顺着沟沿漫溢,在地面汇成一片浑浊的水洼。
钟清清脱下湿透的羊毛衫,露出里面的浅灰色短袖,抓起铁锹就往沟里铲。
树枝被水泡得发胀,铁锹下去只留下一道白痕,她咬着牙使劲儿,手心很快被磨得发烫。
“钟小姐,我来!” 一个年轻工人跑过来,抢过她手里的铁锹,
“您是老板,哪能让您干这个?”
“别废话,赶紧清!”
钟清清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又拿起另一把铁锹,“大家加把劲,搬完货我请大家去尖沙咀吃海鲜!”
说话间,周伟带着十个临时工赶来了。
这些人大多是码头的搬运工,穿得单薄却个个有力气,一听有双倍工资,立刻挽起袖子加入搬货队伍。
“都听钟小姐的!先搬原石箱,轻拿轻放!”
周伟站在仓库门口指挥,“把防潮棉和油纸都拿过来,每搬一件就包好!”
仓库里顿时热闹起来,搬箱子的号子声、铁锹铲土的碰撞声、狂风暴雨的呼啸声混在一起,却透着一股齐心协力的劲儿。
钟清清蹲在地上,和工人一起用防潮棉包裹原石箱,指尖触到冰凉的木箱,忽然想起姜国栋在京城打来的电报话——
“京城订单稳,我守着,你安心。”
她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手上的动作更快了。
姜国栋在京城,她在港城,他们就像清璞阁的两条腿,一条扎根内地,一条迈向海外,少了谁都不行。
下午一点半,最后一箱紫罗兰原石被搬上卡车。
钟清清站在高地仓库的门口,看着工人把货物整齐地堆放在干燥的地面上,才松了口气。
风更紧了,雨丝像针一样扎在脸上,她低头看了看手心,磨出了几道红印,渗着血丝。
“钟小姐,都清点好了!”
老李拿着清单跑过来,脸上带着笑,“原石、成品、原料,一件都没少!
排水沟也通了,原仓库的水已经开始退了。”
周伟递过来一条干毛巾和一件蓝色工装:“快换上吧,陈老板又打电话来了,说两点必须到酒店,不然就不等了。”
钟清清接过毛巾擦了擦脸,接过工装套在湿透的短袖外面,工装很大,套在她身上晃荡着,却透着一股利落劲儿。
“走,去尖沙咀。”
她钻进面包车,看着窗外被狂风折弯的树枝,从帆布包里拿出港城鉴定证书和工艺照片,一张张理整齐,“让陈老板看看,他要的货,我不仅保住了,还完好无损。”
尖沙咀的高档酒店里,暖黄的灯光驱散了风雨的寒意。
陈老板坐在红木圆桌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面前的功夫茶已经凉了。
他身边坐着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分别是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的珠宝商,此刻都有些不耐烦。
“陈老板,这钟小姐也太架子大了吧?
台风天又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我们都等了快一个小时了。”
新加坡珠宝商端起凉茶喝了一口,语气不满,“我看不如算了,尖沙咀那家‘翠玉轩’的翡翠也不错,价格还便宜。”
陈老板没说话,眼神却有些动摇。
他提前来港城,选在台风天谈判,就是想趁清璞阁货物可能受损的机会压价。
可现在眼看台风要登陆,钟清清却迟迟不到,他心里反而没底了 ——
是货物真的出问题了,还是钟清清根本不怕他另找商家?
就在这时,包厢门被推开了。
钟清清走在前面,身上的蓝色工装还没换,头发半干半湿,却眼神明亮,气势十足。
周伟跟在后面,手里捧着一个红丝绒托盘,上面放着那对老坑玻璃种手镯。
“抱歉,陈老板,让您久等了。”
钟清清在陈老板对面坐下,丝毫没有迟到的歉意,“台风天,我得先确保给您供货的原石安全,总不能让您拿着受损的货去东南亚做生意,您说对吧?”
陈老板的目光落在红丝绒托盘上,眼睛顿时亮了。
那对手镯在灯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绿色均匀饱满,水头足得像要滴出来,比他之前在港城看到的样品还要好。
“钟小姐这是……” 他伸手想去拿,却被钟清清拦住了。
“陈老板先别急。” 钟清清把港城鉴定证书推到他面前,“这是这对手镯的鉴定证书,您可以看看。
我们的翡翠,每一件都经过权威鉴定,品质有保障。”
她又把工艺照片递过去,“这是从原石到成品的全部工序,每一道都有记录,纯手工制作,比机器加工的多了三分灵气。”
陈老板拿起鉴定证书,仔细看了看上面的钢印和签名,又翻了翻工艺照片,脸色渐渐缓和下来。
“钟小姐的货,品质确实没话说。”
他放下证书,身子前倾,“那我们就开门见山吧,我要代理清璞阁的翡翠,在东南亚销售。但我有三个条件。”
他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供货价降到市场价的五成。东南亚市场竞争激烈,价格太高卖不动。”
“第二,清璞阁每月至少供应五十件高端翡翠,要是断货,就要赔偿我的损失。”
“第三,代理期限五年,这五年里,清璞阁不能再找其他东南亚代理。”
他的话刚说完,身边的新加坡珠宝商立刻附和:“陈老板说得对,五成供货价很合理,我们在东南亚的渠道广,帮你打开市场,你不吃亏。”
钟清清端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口,茶水的苦涩在舌尖散开,她放下茶杯,语气平静却坚定:“陈老板,您的条件太苛刻了,我无法接受。”
她看着陈老板错愕的表情,继续说道:“五成供货价,连成本都不够。
老坑玻璃种的原石价格您应该清楚,加上人工、鉴定、物流,六成供货价是我的底线。
我们的翡翠品质摆在这,港城、沪市、京城的订单排到下个月,我没必要做亏本买卖。”
“至于供货量,每月最多四十件。”
她拿出京城的订单清单,推到陈老板面前,“您看,京城刚签下五十多万的订单,沪市专柜马上开业,我们要保证品质,不能为了量牺牲工艺。
要是您的需求量大,我们可以扩大生产,但需要时间。”
“代理期限最多三年,而且不是独家代理。”
钟清清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工装,“东南亚市场那么大,您的渠道好,我们的品质好,完全可以一起把市场做大,没必要垄断。
陈老板要是觉得不合适,我们下次再谈。”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等等!” 陈老板连忙叫住她,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他没想到钟清清这么强硬,更没想到清璞阁的订单这么多。
他做珠宝生意几十年,一眼就看出清璞阁的翡翠是块肥肉,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钟小姐,你再考虑考虑。”
陈老板的语气软了下来,“五成五,怎么样?这是我能让步的最大幅度。”
“六成,一分都不能少。”
钟清清回头,眼神坚定,“供货量四十件,代理三年,非独家。
这是我能给出的最优条件。”
包厢里陷入沉默,只有窗外的风雨声越来越大。
陈老板看着红丝绒托盘上的翡翠手镯,又看了看钟清清决绝的眼神,终于松了口:“好,六成就六成。
但供货量必须保证每月四十件,首批货十五天内发往新加坡。”
“可以。”
钟清清笑了,“明天上午十点,在港城律师事务所签订正式合同,您预付十万港币定金,到货验收后再付尾款。”
“没问题!” 陈老板伸出手,“合作愉快,钟小姐。”
钟清清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粗糙,带着常年握算盘的老茧。“合作愉快。”
走出酒店时,台风已经登陆,狂风卷着暴雨,把街道上的垃圾桶吹得滚来滚去。
周伟开车送钟清清回别墅,路上,钟清清突然想起什么,对周伟说:“给姜打个电话,告诉他港城这边都妥了,让他安心。”
“好嘞。” 周伟应着。
钟清清看着窗外模糊的街景,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
她想起姜国栋在京城,一定正忙着对接客户,整理订单,就像她在港城守护货物一样,守护着清璞阁的内地根基。
与此同时,京城的寒风中,姜国栋正站在一辆半旧的绿色吉普车旁,看着工人把定制款的工艺图纸搬上车。
这辆吉普车是他昨天刚从王先生手里买的 ——
王先生是京城的地产商,也是清璞阁的客户,昨天见姜国栋骑着自行车冒雪去见客户,冻得脸通红,就提出把自己闲置的吉普车转让给他。
“姜先生,这车子是我前几年从部队弄来的,性能好,就是旧了点。”
王先生拍着车门,语气热情,“你要是不嫌弃,五千块钱就给你了,比买新车划算多了。”
姜国栋当时还在犹豫,五千块不是小数目。
可一想到钟清清在港城可能需要他这边稳住,想到京城的客户需要上门对接,他就咬牙答应了。
他从京城订单的定金里拿出五千块,买下了这辆车,今天就派上了用场。
“姜先生,都装好了!” 工人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姜国栋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怀表看了看 ——
下午两点半,距离钟清清在港城的谈判结束刚过去半小时。
他钻进吉普车,发动引擎,车子发出一阵轰鸣,稳稳地驶上街道。
车窗上结着薄冰,他用手指擦了擦,看着外面飘落的雪花,心里默念着:清清,你在港城要平安。
他不知道,此刻的港城,钟清清正站在高地仓库的门口,看着工人把防水布盖在货物上,脸上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台风还在呼啸,但清璞阁的根基,已经在风雨中扎得更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