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深沉，海天如同被泼洒了浓墨。
周勃残存的船队，如同收敛了气息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滑向上大陈岛的阴影之中。
岛屿的轮廓在微茫的晨光中显现，如同匍匐在海面上的巨兽，山势崎岖，林木森森。
按照周勃的决断，他们没有直接驶向可能建有码头、易于登陆的南岸，而是绕到了岛屿西侧一处礁石密布的险峻之地。
这里，根据老向导和薛家提供的情报相结合，有一条极为隐秘、仅容小艇通过的狭窄水道，可通往岛内一处被当地人称为“月亮湾”的小型内湾。
“就是这里了。”周勃站在“定远”号船头，压低声音。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那片在黑暗中咆哮着拍打礁石的海岸线，
“刘大勇，你带还能动的弟兄，乘小艇，由此潜入月亮湾，控制湾口，肃清可能存在的哨卡。动作要快，要狠，不能放走一个！”
“末将明白！”刘大勇独臂提着刀，眼中闪烁着饿狼般的光芒。他点了约莫一百名伤势较轻、最为悍勇的老兵，分乘数艘小艇，如同鬼魅般消失在礁石与浪花的阴影里。
周勃则率领主力船队，远远停泊在火炮射程之外，紧张地注视着那片黑暗的岛屿。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海风带来岛上林木的潮湿气息，也带来了未知的风险。
约莫半个时辰后，月亮湾方向，突然升起了三支带着微弱红光的火箭，划破了黯淡的晨空。
周勃心中一块巨石落地，立刻下令：“所有船只，跟进！保持警戒，进入月亮湾！”
残破的船队小心翼翼地沿着刘大勇等人探明的安全水道，缓缓驶入被群山环抱的月亮湾。湾内水面平静，与湾外的惊涛骇浪恍若两个世界。
刘大勇带着人已在湾畔建立了简易的防线，几具穿着杂乱服装的尸体倒在血泊中，显然是倭寇布置的暗哨。
“部堂，湾内清理完毕，俘获倭寇三人，皆是留守的杂役，据他们交代，岛上现有倭寇约三百人，大部分都在南面的大澳村和码头附近，头目是个叫‘黑鲨’的倭寇头子。他们确实将这里作为囤积劫掠物资和停泊小船的中转地，前几日刚运来一批抢来的粮食和布匹。”刘大勇快速汇报。
“三百人……‘黑鲨’……”周勃眼神冰冷，“好！传令，立刻抢占制高点，封锁通往南岸的道路！伤员留在船上，由辅兵看守。其余还能拿得动刀的，随本官，直扑大澳村！”
兵贵神速！必须在南岸的倭寇主力反应过来之前，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没有丝毫休整，登陆的数百名周军士卒，在周勃和刘大勇的带领下，如同出鞘的利刃，沿着崎岖的山路，向着岛屿南侧疾奔。
尽管人人带伤，疲惫不堪，但憋了一路的怒火和求战的渴望，支撑着他们爆发出最后的力气。
天色渐渐放亮，晨曦驱散了海雾，露出了上大陈岛的真实面貌。当他们翻过一道山梁，俯瞰下去时，南岸的景象让所有人血脉贲张！
只见大澳村方向，浓烟滚滚，哭喊声隐约可闻！靠近码头的海面上，停泊着十几艘大小不一的船只，其中既有抢来的中国商船、渔船，也有几艘形制怪异的快船“鬼舟”！
岸上，密密麻麻的倭寇正在忙碌地将抢来的物资搬上船只，一些倭寇还在村中肆意纵火、驱赶着被掳掠的百姓，显然是在准备撤离或转运！
他们来晚了半步，倭寇已经开始收拾“战利品”了！
“狗娘养的！”刘大勇目眦欲裂。
周勃眼中杀机暴涨，他观察了一下地形，倭寇的注意力大多集中在装船和村庄里，对来自岛屿内部的威胁似乎毫无防备。
“天助我也！”周勃低喝一声，“刘大勇，你带一队人，从左侧山林悄悄摸近，抢占码头，烧掉他们的船！断了他们的退路！”
“其余人，随我，从正面压下去！弓弩手居前，自由射击，打乱他们的阵脚！刀盾手随后，跟老子冲进去，杀光这群畜生！”
没有战鼓，没有号角，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和兵刃出鞘的微响。周军的突袭，在黎明最寂静的时刻，骤然发动！
“放箭！”
随着周勃一声令下，早已在山梁上埋伏好的弓弩手，将积蓄的怒火与仇恨，随着箭矢倾泻而下！密集的箭雨如同飞蝗，瞬间覆盖了码头和村庄外围的倭寇！
“敌袭！有埋伏！”
倭寇阵营顿时大乱！他们根本没想到官军会从岛屿内部杀出，而且是如此迅猛！措手不及之下，瞬间被射倒了一片，惨叫声四起。
“杀——！”周勃身先士卒，如同一头下山的猛虎，挥舞着腰刀，从山坡上直冲而下！
在他身后，是如同潮水般涌出的周军士卒，他们嘶吼着，将连日来的憋屈、愤怒和丧友之痛，尽数化为杀戮的勇气，狠狠撞入了混乱的倭寇群中！
短兵相接，瞬间白热化！
倭寇毕竟凶悍，在最初的混乱后，在那个绰号“黑鲨”、满脸横肉的头目呼喝下，开始组织反抗。他们挥舞着倭刀、长枪，与冲下来的周军绞杀在一起。
码头上，刘大勇也率领部下与看守船只的倭寇展开了激烈的争夺，火把被扔上了帆缆，几艘较小的船只开始燃烧起来。
周勃的目标明确，直指那个正在大声呼喝指挥的“黑鲨”！他如同一柄尖刀，在亲兵的护卫下，硬生生在敌群中杀开一条血路，直扑过去！
“黑鲨”也发现了这个勇不可挡的周军将领，怪叫一声，双手举起一把沉重的鬼头刀，迎面劈来！刀风呼啸，势大力沉！
周勃不闪不避，腰刀由下至上，一记精准的格挡！
“锵！”
火星四溅！两人手臂都是一麻。
“八嘎！”黑鲨怒吼，刀势一变，横削周勃腰间。周勃脚步灵活后撤，刀尖点地，借力一个迅猛的前冲，腰刀如同毒蛇出洞，直刺黑鲨咽喉！
黑鲨大惊，慌忙回刀格挡，却已慢了半分！
“噗嗤！”
刀锋虽未刺穿咽喉，却狠狠扎入了他的肩窝！鲜血飙射！
黑鲨痛呼一声，凶性大发，不顾伤势，合身扑上，试图抱住周勃。
周勃冷哼一声，侧身避开，同时膝盖狠狠顶在对方小腹！黑鲨闷哼一声，动作一滞，周勃的刀锋已然顺势抹过他的脖颈！
一道血线浮现，随即扩大。
黑鲨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勃，手中的鬼头刀“哐当”落地，庞大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倒下。
头目一死，倭寇的抵抗顿时土崩瓦解。剩下的倭寇或是跪地求饶，或是试图跳海逃命，被周军士卒一一追杀、俘虏。
战斗在半个时辰后基本结束。码头上火光冲天，大部分倭寇船只被焚毁。村庄里的百姓被解救出来，望着如同神兵天降的官军，哭声、欢呼声响成一片。
周勃站在码头上，看着被俘虏的倭寇和缴获的物资，微微松了口气。
夺取上大陈岛，这步险棋走对了！不仅端掉了倭寇的一个重要巢穴，截获了大量被劫物资，更重要的是，斩断了他们海上的一条臂膀，对围攻台州府城的倭寇主力，形成了直接的威胁！
“清点战果，救治伤员，安抚百姓！”周勃下令，“另外，立刻派出哨船，侦查台州府城方向以及周边海域敌情！”
他相信，这边巢穴被端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围攻府城的倭寇主力耳中。届时，他们是继续围攻，还是回师救援，都将陷入两难境地。而自己，则占据了主动，进可攻，退可守。
然而，他心中的弦并未放松。
薛家的船队还在外围，龙首宫的阴影依旧笼罩，东南的这盘大棋，还远未到收官之时。
就在周勃整顿岛屿防务之时，一名亲兵匆匆跑来，递上一份刚刚收到的、来自薛崇的密信。
周勃展开一看，眉头再次紧锁。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闻部堂已克上大陈，神速可敬。然据薛某所知，‘海龙王’残部与佛郎机受损战舰，并未远遁，已与围攻台州之倭寇合流，其势复振。另有不明船队自南而来，意图不明。望部堂早作绸缪。薛某仍在左近，静候部堂佳音。”
合流？不明船队？
周勃抬起头，望向南方那片浩瀚的、依旧隐藏着无数秘密的海洋，刚刚松弛下来的神经，再次绷紧。
这东南的海水，果然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