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林万骁刚进办公室，桌上的电话就响了。
来电显示是省城的号码。他接起来，电话那头传来陆蔓清冷干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林大书记，高升了也不请客？开发区那潭水，蹚得够深吧？”
林万骁靠在椅背上，嘴角微扬：“陆队消息灵通。水深才好摸鱼，就是王八多了点，搅得水浑。”
“那你可得小心点，别让王八咬了脚。”陆蔓调侃一句，语气随即认真起来，“说正事。你们经开区派出所，有个副所长叫王德标，是我警校师兄，比我高一届。人很正派，业务能力强，就是脾气有点轴，不太会来事，一直没提上去。信得过。”
林万骁眼神一亮。这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谢了，陆队。这人情我记着。”
“少来这套。咱俩什么交情。”陆蔓顿了顿，“我给他打了招呼，叫他过来向你汇报工作。”
“好的，谢了。下次回青川来聚聚！”林万骁笑道。
“一言为定哈，下次来青川你必须的安排好”！
“一定，一定！”
挂了电话不到一刻钟，办公室主任张诚就敲门进来，面色有些奇怪：“林书记，派出所的王德标副所长来了，说是有重要治安情况要当面汇报。您看…”
林万骁眉梢微动。陆蔓这动作真快，或者说，这位王副所长，也是个心思透亮的人。“请他进来。”
王德标是个黑瘦精悍的汉子，三十出头，穿着警服，进门，敬礼，动作干净利落，眼神锐利坦诚。
“林书记，打扰您工作。我是经开区派出所副所长王德标。”他声音洪亮，不带丝毫谄媚，“近期我们针对开发区营商环境做了一些摸排，发现一些棘手问题，觉得必须向您当面汇报。”
“坐，王所。慢慢说。”林万骁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王德标没坐，直接打开手里的文件夹：“根据我们初步调查，开发区目前存在至少三个团伙，垄断砂石、混凝土运输和土方工程，强买强卖，价格高出市场三到五成。还有团伙控制货车运营，收取‘保护费’。企业怨声很大，但敢怒不敢言。”
“为什么不敢言？”林万骁问。
“因为这些团伙作案隐蔽，取证难。而且…”王德标顿了顿，声音压低，“我们怀疑，分局内部可能有人通风报信，甚至充当保护伞。几次小规模打击，都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效果甚微。出警记录也显示，涉及这些团伙的报警，处置效率和最终结果都明显异常。”
他递过几张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案例。
林万骁快速浏览，问题比想象的更严重，脉络也更清晰。
“这些问题，你跟谁汇报过吗？”
“向所长苟照有汇报过。但苟所长总说‘稳妥处理’，‘注意方式方法’，‘避免激化矛盾’。”王德标语气平淡，但“稳妥处理”那几个字，咬得稍微重了些。
林万骁明白了。这不是不作为，是掣肘太深。
“你的意见呢？”他看向王德标。
“我的意见是，刮骨疗毒！”王德标斩钉截铁，“必须下重手，打掉保护伞，彻底铲除这些毒瘤！否则开发区永无宁日！我愿意立军令状！”
“好！”林万骁拍板，“我要的就是这个态度。这件事，你直接对我负责。需要什么支持，直接找我。”
“是！”王德标挺胸抬头，眼中燃起斗志。
送走王德标，林万骁心里有了底。刀，已经握在手里了。
半小时后，林万骁的车出现在开发区派出所门口。所长苟照有得到消息，匆忙带人迎出来，满脸堆笑，身材微胖，眼神里透着精明和世故。
“林书记大驾光临，怎么不提前通知一声，我们好准备汇报工作！”苟照有热情地握手，力度恰到好处。
“不用准备，就是随便看看，听听情况。”林万骁语气平淡，目光扫过院子里停着的几辆不错的私家车，“刚才王德标副所长去我那儿汇报了些治安情况，我很关注。苟所带我去转转。”
苟照有心里一沉，王德标竟然绕过他直接去找书记了？脸上笑容不变：“好好，这边请。德标同志就是太心急了，这点小事还劳烦书记…”
一圈转下来，经开区派出所窗明几净，制度上墙，表面文章做得十足。但林万骁看得仔细，墙上投诉信箱的锁眼锈死了，值班民警的记录本涂改严重，几个年轻干警眼神躲闪。
回到所长办公室，茶已泡好。
“所里总体情况不错，同志们精神面貌很好。”林万骁先扬后抑，“不过，王副所长反映的情况，很严重啊。营商环境是开发区的生命线，治安是底线！底线都快守不住了！”
苟照有后背冒汗，赶紧解释：“书记，德标同志反映的情况有些夸大其词了…这些治安顽疾确实存在，我们一直在打击，但取证难，而且…牵涉面广，需要稳妥…”
“稳妥？”林万骁打断他，声音冷了下来，“企业等不起，发展等不起！我给你一周时间。一周内，我要看到成效。该抓的抓，该清的清。如果所里力量不够，或者有什么难处，我可以向县局市局汇报，请求支持，甚至建议调整力量配置。”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干不好，就换人干。
苟照有心里骂娘，面上只能表态：“请林书记放心！我们坚决落实您的指示！立刻部署专项行动，一周内，一定打出成效！”
“不是给我交代，是给开发区的发展一个交代。”林万骁站起身，“行动方案抄送我一份。结果，我等着看。”
送走林万骁，苟照有回到办公室，脸色瞬间阴沉，猛地将茶杯摔在地上。
“王德标！吃里扒外的东西！”他喘着粗气，眼神凶狠。
那些团伙哪个不是按月给他上供？背后还牵扯到市里赵立春副书记那条线！动不得！
但新书记的话砸在脸上，不动，看样子真可能捅到市局去。
他焦躁地踱步，最终咬咬牙，抓起电话：“通知全体干警，马上开会！妈的，先搞个形式，抓几个小喽罗应付过去再说！”
接下来的几天，派出所“动”了起来。警车出动频繁，抓了几个拦路要钱的“小混混”，捣毁了一个强卖沙石的窝点。表面文章做得风风火火。
但核心团伙，依旧安然无恙。企业主的抱怨声，并未减少。
周五下午，林万骁听取专项行动汇报。苟照有侃侃而谈，大谈成绩困难。王德标坐在旁边，面色紧绷。
“王副所长，”林万骁点名，“你谈谈看法。行动还有什么难点？下一步打算怎么深入？”
苟照有赶紧使眼色。
王德标却像是没看见，猛地抬头，声音洪亮：“林书记！我认为行动只是隔靴搔痒！根本没触及根本！真正的头目一个没动！为什么？因为有保护伞！甚至…”
“王德标！”苟照有厉声打断，“注意言辞！”
林万骁抬手制止赵强，看着王德标：“说下去。”
王德标豁出去了：“保护伞是谁，我不敢妄下结论！但每次行动都有人通风报信！涉及某些团伙的案子总是不了了之！甚至有些非法所得可能流进了某些人的口袋！这样搞，再搞十次行动也没用！”
会议室死寂。苟照有脸色铁青。
林万骁面无表情，手指敲着桌面。
敲击声像锤子一样，砸在每个人心上。
“王副所长的情况很重要，态度也可贵。”林万骁缓缓开口，看向苟照有，“苟所，你怎么看？”
苟所嘴唇哆嗦：“他…他无凭无据，污蔑同志！我…”
“我要的是结果，不是解释。”林万骁声音冷冽，“看来所里内部认识不统一。这样，专项行动升格，管委会牵头成立工作组，我任组长。”
他目光扫过两人：“王德标副所长任副组长，具体负责。苟所长统筹协调，全力支持。需要资源，直接打我电话。再给一周时间。我要看到的，不是小混混，是营商环境实实在在的变化。如果还做不到…”
他停顿了一下，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自明。
散会后，王德标挺直腰杆走出去。苟照有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林万骁回到车上，看着后视镜里派出所的牌子。
刀已经递出去，并且磨快了。
接下来，就看这把刀，能否斩开那团乱麻了。
他知道，苟照有绝不会坐以待毙。更大的反扑，已在酝酿。
但他等的，就是这场刀锋向内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