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离开后,隔离舱内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只有生命维持系统规律的低鸣在空气中振动。那无声的勾指,副队长沉重的托付,如同两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宋墨涵向来波澜不惊的心湖中,激起了层层叠叠、难以平息的涟漪。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埋首于病历或数据,而是破天荒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目光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静静地流连在顾锦城沉睡的脸上。
他的轮廓如同刀削斧凿,眉骨与鼻梁勾勒出坚毅的线条,即便在昏迷的虚弱中,也依然散发着属于顶尖特种兵的、不容忽视的力量感。只是那紧抿的、失去血色的薄唇,以及眼睑下细微却持续的颤动,无声地诉说着他正在意识深处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宋墨涵下意识地摊开手掌,食指上那微弱却清晰的勾缠触感仿佛仍未散去,带着他指腹薄茧的粗糙摩擦,一下下,撩拨着她内心深处那堵由专业、理性和距离构筑起来的高墙。她是“生命灯塔”最出色的医生之一,她的信条是救治、是客观、是与病患保持清晰界限以确保最精准的判断。然而,面对顾锦城,这界限正变得模糊。他不再仅仅是一个代号“利刃”的队长,一个重伤的VIp病患,他是一个具体的、鲜活的、灵魂正在被无形之力撕扯的人,一个让她无法完全用职业面具去应对的存在。
【宋墨涵的背景补充与内心挣扎】
记忆的闸门在不经意间松动。宋墨涵想起自己选择成为战地医生的初衷,并非纯粹的救死扶伤,更深处,或许是为了理解——理解那个在她十二岁生日前夕,倒在一次不明不白边境冲突中的父亲。父亲是边防军医,连一句遗言都未曾留下,只带回一个“因公殉职”的冰冷通知和一枚沾血的姓名牌。她曾无数次想象父亲最后时刻的场景,是否也像眼前的顾锦城一样,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与伤痛和孤独搏斗?她试图通过拯救像父亲一样的军人,来触摸那段被尘封的往事,填补内心那块巨大的、空落落的缺口。而顾锦城,这个同样从枪林弹雨中归来,背负着秘密与创伤的男人,无形中触动了她心底最柔软、也最脆弱的那根弦。这种情感的投射,让她对顾锦城的关注,早已超越了单纯的医疗范畴。
“滴——”监测仪器一声轻微的、非警报性的提示音,将宋墨涵从纷乱的思绪中拽回。职业本能瞬间接管了一切。她锐利的目光扫向屏幕,顾锦城的脑波图再次显示出异常——并非之前尖锐的癫痫样脉冲,而是一种相对平缓但持续存在的异常活跃波段,同时,他的体温监测曲线开始呈现缓慢爬升的趋势。
“唐医生,”宋墨涵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准备物理降温贴和冰毯。立刻抽取血样,加急检测全项炎症指标、感染标志物以及神经递质代谢水平。”她快速分析着可能性,“这可能是创伤后大脑修复过程中的应激性反应,也可能是某种我们尚未察觉的颅内感染或免疫风暴的前兆。我们必须在他免疫系统可能过度反应前介入。”
唐雨柔迅速响应,两人配合默契,动作轻柔而高效。当宋墨涵用湿毛巾擦拭顾锦城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时,她的指尖无意间拂过他滚烫的太阳穴。那灼人的温度让她心头猛地一缩,一种超越医生对病人担忧的情绪悄然蔓延。
【唐雨柔的侧面观察与互动】
唐雨柔在一旁默默观察,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宋墨涵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紧张,以及动作间那份不易察觉的、超出常规的轻柔。这与她平时面对最复杂手术时都镇定自若、动作精准高效的样子截然不同。作为宋墨涵多年的搭档和好友,唐雨柔隐约感觉到,这位以冷静和距离感着称的同事,心墙正在出现细微的裂痕。她一边递上新的降温贴,一边状似无意地轻声说:“墨涵,你已经守了很久了,数据监测我可以负责。你的状态,也是确保他得到最佳治疗的一部分。”话语中没有点破,却带着朋友间的关切,暗示宋墨涵需要关注自身的消耗。
血样被紧急送检。等待结果的间隙,宋墨涵做了一个她自己都略显意外的动作——她再次主动握住了顾锦城那只布满伤痕和厚茧的大手。这一次,并非全然的悸动驱使,更像是一种试图传递力量、建立连接的坚定尝试。她微微俯身,用低沉而清晰的声音,持续地对他说话,内容不再局限于简单的安抚:
“顾锦城,你的体温在升高,我们在处理,是神经性的可能性较大……你会撑过去的。你的身体很强韧,我知道。”
“秦风来过了,他很担心你。你的‘利刃’小队,魂没散,都在等你回去。他们需要他们的队长。”
“你必须醒过来,‘黑雨’行动的真相,那枚碎片背后的谜团,还需要你去解开。很多人,在依靠你,包括那些已经无法发声的弟兄……”
她不确定他能否听见,但她坚信,持续的声音刺激,尤其是那些与他职责、信念和牵挂紧密相关的信息,或许能成为指引他迷失意识归航的灯塔。
检验结果很快回报,排除了急性细菌或病毒感染,各项指标更倾向于支持“创伤性脑损伤后中枢性神经高热”的诊断。宋墨涵心下稍安,调整了镇静和神经调节药物的剂量,并加强了物理降温措施。经过一番紧张而有序的处置,顾锦城的体温终于开始缓慢回落,异常的脑波活动也逐渐趋于平稳。
又一次潜在的危机被化解。唐雨柔看着宋墨涵略显苍白的脸上难掩的疲惫,轻声但坚定地劝道:“宋医生,你必须去休息室躺一会儿了,这里我守着。你已经连续工作超过四十个小时,身体会垮掉的。这是医嘱。”
宋墨涵下意识地想拒绝,目光黏在顾锦城脸上,但隔离舱的门再次被敲响,打断了她的话。进来的是林皓轩博士和他的助手苏婉。苏婉抱着一个轻便的终端设备,向宋墨涵点头致意后,目光便立刻被脑波监测仪上复杂跳动的曲线所吸引,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求知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林皓轩研究进展的详细说明与苏婉的人物刻画】
“宋医生,冒昧打扰,希望没有影响病人休息。”林皓轩开门见山,语气中带着科研人员特有的急切,但措辞依旧保持礼貌,“我们对那枚异星碎片的能量签名进行了深度频谱分析和模式识别,发现了一种极其微弱的、频率奇特的生物电信号残留。这非常不寻常,它并非已知的任何地球生物或人类科技产生的信号模式,其波动规律带有某种……非随机的、近乎信息编码的特征。”
他示意苏婉上前,苏婉立刻熟练地打开终端,调出复杂的数据图谱。“我们据此提出了一个假设——”林皓轩继续道,“这种未知信号,是否可能与你之前报告的、顾队长脑部异常活跃的‘镜像神经元’区域,特别是与情感、记忆和模拟他人意图相关的神经网络,产生了某种‘共振’或‘寄生性干扰’?这种相互作用,或许正是加剧他意识混乱,甚至构建出那个封闭且充满攻击性精神世界的关键!碎片能量可能在他的意识中‘投映’或‘激活’了某种非本我的思维模式。”
他指着屏幕上模拟出的信号与脑波叠加图。“小苏利用碎片能量签名特征,结合非线性数学模型,反向设计了一个初步的信号模拟与自适应滤波程序。我们希望能尝试接入顾队长的脑波监测系统,在后台被动捕捉并尝试分离、解析这种异常信号。这或许能帮助我们‘听’到他意识深处被干扰的真实声音,理解他正在对抗什么,甚至找到与他被压抑的自我意识建立‘对话’的窗口。”林皓轩强调道,“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绝对安全,程序完全被动,只接收不发射,不会输出任何可能影响顾队长的能量或信息。我们需要你的医疗授权。”
宋墨涵陷入沉思。林皓轩的假设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将未知的外星科技与人类神经科学直接联系起来,风险未知。但在目前常规医疗手段效果有限,且顾锦城情况时有反复的情况下,任何基于严密观察和科学推理的新思路都值得谨慎尝试。她仔细审查了苏婉带来的设备接口协议和程序源代码,确认其安全性和非侵入性。
“可以尝试,”宋墨涵最终批准,语气严肃,“但苏研究员,你必须全程严密监控数据流和系统负载。一旦顾队长的生命体征、脑波模式出现任何超出正常波动范围的异常,哪怕是最微小的、暂时无法解释的变化,也必须立刻中止程序,并第一时间通知我。病人的安全是最高优先级。”
“明白!宋医生,请您放心!我会像守护自己的眼睛一样守护数据流!”苏婉用力点头,眼神中混合着面对未知的紧张与触碰前沿科学的兴奋,立刻投入到设备的连接和调试中。她操作终端的手指飞快,显示出极高的专业素养。
林皓轩没有多做停留,留下苏婉在观察室进行实时数据分析后便匆匆离去,他对于碎片本体的能量稳定性和潜在风险的研究似乎也进入了关键阶段,需要确保那东西不会对整个基地造成更大范围的干扰。
时间在精密仪器的低鸣和苏婉快速敲击键盘的声音中悄然流逝。后半夜,极度的疲惫终于压垮了宋墨涵的意志,她在唐雨柔的再三坚持下,靠在椅背上陷入了不安的浅眠。梦中,顾锦城挣扎的脑波曲线与那枚碎片幽暗的光芒交织缠绕,仿佛构成了一座囚禁他意识的、不断变化的迷宫,而她则在迷宫外徒劳地寻找着入口,耳边回荡着父亲离去时模糊的呼唤和顾锦城痛苦的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一件轻轻披在她身上的外套让她骤然惊醒。是苏婉。苏婉指着观察室的屏幕,压低的声音因激动而略带颤抖:“宋医生,有重大发现!我们成功捕捉并分离出了那种异常信号!数据分析显示,当顾队长脑波出现剧烈紊乱时,这种异常信号的强度和复杂度会同步显着增强,波形特征表现出强烈的侵略性。而更关键的是,”苏婉推了推眼镜,语气变得有些不可思议,“当我们回溯比对所有数据时间节点时发现,在您对顾队长进行特定语言引导,尤其是提到‘利刃’、‘任务’、‘弟兄们’等能激发他强烈责任感和身份认同的关键词,以及……呃,当您与他有直接物理接触,比如握住他手的时候,这种异常信号会出现短暂的、但非常明确的减弱或频谱紊乱!就好像……您的存在和接触,干扰了那种未知信号对他的影响!”
宋墨涵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物理接触?她的握手,她的话语,竟然能对那种来自外星碎片的、干扰他意识的信号产生影响?这听起来太不可思议,却又与观测数据吻合。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顾锦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与之前痛苦呻吟截然不同的气音。声音模糊而沙哑,仿佛穿越了无尽的沙漠,但宋墨涵却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两个音节:
“……墨……涵……”
如同微弱的电流瞬间贯穿全身,宋墨涵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随即又以更汹涌的势头奔流起来。他……在叫她的名字?不是在昏迷中的无意识呓语,而是带着某种辨识度的、近乎清晰的呼唤!这是在那种异常信号被干扰的间隙,他自身意识的短暂回归吗?
她霍然起身,几步冲到床前,目光紧紧锁住顾锦城。他的眼睫在剧烈地颤动,仿佛在用尽全力试图掀开沉重的眼帘,虽然最终未能成功,但他放在身侧的手,再次无意识地动了动,指尖微微向内蜷缩,做出了一个类似“勾绕”的动作,像是在迷茫中寻求一个确定的锚点。
观察室里的苏婉也看到了这一幕,惊讶地捂住了嘴,随即快速记录下这一关键时刻的生理数据。
宋墨涵没有任何犹豫,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再次紧紧握住了那只寻求回应的手。这一次,她的动作无比自然,带着一种超越了医生职责的、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温柔。
“我在。”她俯下身,声音清晰而沉稳,带着足以抚平惊涛的力量,直接传入他的耳中,“顾锦城,我在这里。你能听到我的,对吗?继续努力,醒过来,看着我。”她刻意重复了之前可能引发他回应的关键词和接触方式。
没有更多华丽的辞藻,没有更亲密的举动。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我在”,和一个坚定温暖的握手。然而,在这一刻,隔离舱内的空气仿佛都为之改变。唐雨柔和苏婉静静地注视着,她们从这无声的交流中,感受到了一种沉重而真挚的情感在无声地流淌、汇聚。那是硝烟弥漫的战场与洁白无菌的病房之间的碰撞,是铁血军魂与生命守护者的交融,是在生死考验的悬崖边上,基于理解与共鸣而悄然滋生并变得坚不可摧的信任与牵绊。
窗外,废土世界的天际终于泛起一丝鱼肚白,微弱的天光试图驱散漫长黑夜沉积下来的阴霾与绝望。隔离舱内,仪器的滴答声依旧规律,但空气中弥漫的,不再仅仅是消毒水的冰冷和死亡威胁的压抑,更多了一缕由人类最原始、最纯粹的情感所点燃的、微弱的,却顽强不屈的希望之火。
宋墨涵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心态的变化。紧握着这只滚烫而有力的大手,感受着那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回应,她心中涌起的,不再仅仅是医生的责任感和职业追求,还有一种更为私密、更为强烈的守护意愿。她要守护的,不仅是顾锦城的生命,更是他挣扎求存的意志,是他作为“顾锦城”这个人的完整归来。这意愿,与她内心深处对父亲未竟的追寻奇异地重合在一起,变得无比坚定。
对于依旧在意识深渊中沉浮的顾锦城而言,那片无尽的黑暗或许依然电闪雷鸣,危机四伏,那个由碎片能量引动的、充满敌意的意识体仍在试图吞噬他。但那持续不断呼唤他名字的清晰声音,和手心里传来的、坚定不移的温暖触感,正如同刺破重重迷雾的灯塔之光,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亮,为他指引着穿越混乱、回归现实的航向。她的声音和触碰,成了他在意识乱流中唯一可以辨识的坐标。
这场始于职责与救赎的相遇,在极端环境的熔炉淬炼下,正悄然发生着深刻的蜕变。星光的誓言,无需宣之于口,却已深深铭刻在彼此紧握的指间,烙印在生死与共的沉默里,向着一个未知而深刻的未来,坚定不移地蔓延生长。而林皓轩和苏婉的发现,则为这场艰难的救援,揭开了一个全新的、充满挑战又蕴含希望的可能性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