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誉踏入冰窖时，脸上已恢复了那份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医者专注的平静。
仿佛方才廊下与梅剑那场暗藏机锋的短暂交锋，从未发生过。
寒玉床上，天山童姥感应到他的气息，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的眸光比之昨日，更显湛然精纯，周身气息圆融内敛，却又隐隐透出一股即将破茧而出的锋锐。
“你来了。”
她的声音平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显然，对自身恢复的进度，她感到十分愉悦。
“师姐。”
段誉拱手一礼，目光敏锐地扫过她的气色，微微颔首。
“看来师姐昨日调息颇有进益，根基愈发稳固，真气充盈，已臻圆满之境。”
他的评价专业而精准。
童姥闻言，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一个霸气的弧度。
“有你前番施为，打通关窍，重塑根基，若还无进益，姥姥这九十多年岂不是白活了？”
她语气中带着一贯的倨傲，但看向段誉的目光，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缓和。
实力是最大的底气。
而段誉，正是给予她这份底气的关键之人。
“师姐过誉了，是您自身修为深厚，方能水到渠成。”
段誉谦逊了一句，随即神色一正。
“今日行功，当以巩固为主，进一步锤炼真气，使其如臂使指，运转由心。请师姐凝神静气。”
“开始吧。”
童姥不再多言，直接闭上了双眼，心神沉入体内。
段誉轻飘飘落于寒玉床上，盘膝坐于童姥身后。
第五次治疗，更准确地说是第五次巩固与引导，正式开始。
这一次，段誉输入的真气不再如之前那般带着明显的疏导或重塑之力。
而是化作无数道极其细微、却又坚韧无比的真气丝线。
如同最灵巧的织女手中穿梭的银针，引导着童姥自身那澎湃如江河的真气，进行着更加精微、更加复杂的周天运转。
锤炼其韧性。
提升其灵性。
使其在庞大之余，更添一份如指臂使的灵动与掌控。
这个过程，看似平和，实则对操控者的要求极高。
需得对童姥的功法运行、经脉特性了如指掌，更需自身真气精纯凝练到极致，方能完成如此精妙的引导。
冰窖内，幽蓝的玄冰之光静静映照。
只有两人悠长绵密、几乎合二为一的呼吸声，在寂静中轻轻回响。
童姥能清晰地“看”到，自己体内那原本就浩荡奔腾的真气，在段誉那精妙绝伦的引导下，正发生着一种潜移默化，却又至关重要的蜕变。
就仿佛一块已然成型的精铁，被置于无形的巨锤之下，反复锻打，去除最后一丝杂质，变得更加坚韧，更加纯粹。
一些往日里需要刻意催动才能达到的细微变化，此刻心念微动，真气便已随之流转，顺畅自如。
这种对自身力量掌控力飞速提升的感觉，美妙无比。
让她沉醉。
时间，在极致的专注与力量的提升感中，飞快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
当段誉引导着童姥的真气，完成最后一个极其复杂的微循环后。
他缓缓地，如同抽丝剥茧般，撤回了自己的真气。
没有引起童姥体内真气丝毫的紊乱。
“好了，师姐。”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疲惫。
童姥缓缓睁开双眼。
眸中精光内蕴，神华流转，仿佛有两团小小的漩涡在眼底深处缓缓旋转，摄人心魄。
她轻轻抬起右手，五指微张。
掌心之中，一股无形无质，却又凝练如实的气劲悄然汇聚，引而不发。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此而微微扭曲了一下。
她感受着那股如臂使指、圆转如意的磅礴力量，脸上终于露出了难以抑制的、畅快淋漓的笑容。
“好！很好！”
她收回手掌，那股恐怖的气劲瞬间消散于无形，显示出其惊人的控制力。
她转过头，看向段誉，目光灼灼，带着毫不掩饰的激赏。
“段誉，经你此番锤炼，姥姥感觉体内真气运转，比之散功前巅峰时期，竟似还要灵动三分！你之功，堪称造化！”
这等赞誉，从天山童姥口中说出，已是极高。
段誉神色依旧平静，并未因这赞誉而有所动容。
他淡然道。
“师姐过奖。此乃功法重塑后之必然，水到渠成而已。我不过顺势引导，略尽绵力。”
他越是这般云淡风轻，宠辱不惊，童姥心中对其的评价，便越是高深莫测。
此子心性之沉稳，远非常人可比。
她深深看了段誉一眼，将那份激赏压在心底，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沉稳。
“今日便到此为止。你连续操劳，也辛苦了，回去好生歇息吧。”
“是，师姐也请安心调息，巩固成果。”
段誉拱手一礼，翻身下床。
“明日，我再来。”
说完，他便转身，步履从容地走向石门。
看着段誉离去的背影，童姥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寒玉床面，眼中光芒闪烁，不知又在思索着什么。
石门外。
梅剑、兰剑、竹剑三女肃立等候。
菊剑却不见踪影。
段誉目光扫过，并未询问。
梅剑迎上前，恭敬道：“公子，尊主吩咐准备的药膳已经送到天枢阁了。”
她的神色已然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干练，只是在对上段誉目光时，眼底深处会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劳梅剑姐姐。”
段誉微微颔首，目光随即转向一旁的兰剑和竹剑，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兰剑姐姐，竹剑姐姐，方才我来时，见苑中那几株绿萼梅似是结了花苞，在这冰天雪地中倒是难得。不知二位姐姐可否有暇，为我引路一观？”
他的邀请来得突然而随意。
兰剑和竹剑都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梅剑。
梅剑心中猛地一紧。
来了。
他果然开始将手伸向兰剑和竹剑了！
她嘴唇动了动，想要找个理由替妹妹们推拒。
但当她接触到段誉那看似温和，实则不容置疑的目光时，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她想起了菊剑，想起了自己已然做出的选择。
她艰难地，几不可察地对兰剑和竹剑点了点头。
兰剑和竹剑得到大姐的默许，虽然心中有些疑惑，但面对段誉这位尊贵且俊朗的公子邀请，少女天性中的一丝雀跃与好奇，还是压过了疑虑。
“公子有命，奴婢自当遵从。”
兰剑性子活泼些，率先应道。
竹剑也微微躬身。
“奴婢荣幸。”
“那便有劳二位姐姐了。”
段誉笑容温和，对梅剑点了点头，便与兰剑、竹剑一同，向着听雪苑旁边的梅林方向走去。
梅剑站在原地，看着三人并肩离去的背影，尤其是两个妹妹那带着些许兴奋与羞涩的侧脸，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复杂难言。
她知道，有些趋势，一旦开始，便再也无法阻挡。
她只能希望，这位段公子，真的如他所说，并非薄情寡义之人。
梅林之中，积雪未融。
几株罕见的绿萼梅枝头，果然点缀着些许嫩绿娇小的花苞，在白雪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新夺目。
“公子请看，这便是绿萼梅了，因其萼片呈绿色而得名，花期较晚，花香清冽，最是耐寒。”
兰剑指着那几株梅树，颇为自豪地介绍道。
竹剑也轻声补充。
“尊主最喜此梅，言其品性高洁，不与群芳争艳，独自傲雪凌霜。”
段誉驻足梅树下，抬头欣赏着那点点绿意，赞叹道。
“果然不凡。冰肌玉骨，绿萼含香，傲立风雪，自有风骨。便如同……二位姐姐一般，清丽脱俗，卓尔不群。”
他这话语，转折得极其自然。
将赞美梅树之词，顺势用在了兰剑和竹剑身上。
兰剑和竹剑何曾听过年轻男子如此直白而文雅的赞美，顿时双双羞红了脸。
“公……公子谬赞了……奴婢等粗鄙之人，怎敢与这灵梅相比……”
兰剑连连摆手，语气慌乱，眼中却闪着受宠若惊的光彩。
竹剑更是低下头，手指绞着衣带，心跳不已。
“二位姐姐何必妄自菲薄。”
段誉转过身，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她们，语气真诚。
“灵鹫宫钟灵毓秀，方能养育出如四位姐姐这般冰雪聪明、各具殊色的女子。梅剑姐姐沉稳干练，菊剑妹妹纯真烂漫，而兰剑姐姐活泼灵秀，竹剑姐姐文静雅致，皆是万中无一。”
他竟将四女的特点一一点评，言语之间，充满了欣赏。
兰剑和竹剑被他夸得晕晕乎乎，脸颊绯红，心中如同灌了蜜糖般甜美。
原来……在段公子心中，她们竟是这般模样的吗？
他不仅注意到了菊剑，也同样注意到了她们……
一种微妙的、带着竞争意识的喜悦，在两人心中悄然滋生。
段誉将两女的反应尽收眼底，知道初步的好感已经建立。
他见好就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与两女闲聊起一些灵鹫宫的趣闻轶事，以及西域的风土人情。
他学识渊博，谈吐风趣，往往能引经据典，将寻常小事说得妙趣横生。
让自幼生长在缥缈峰、见识相对有限的兰剑和竹剑，听得如痴如醉，美眸中异彩连连，对这位段公子的钦佩与好感，直线上升。
不知不觉间，三人在这梅林中竟逗留了约莫半个时辰。
气氛融洽而愉快。
直到段誉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主动结束了这次“赏梅”。
“与二位姐姐交谈，如沐春风，令人忘忧。只可惜时辰不早，我该回去调息了。”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憾。
兰剑和竹剑这才惊觉时间流逝之快，心中也涌起浓浓的不舍。
“公子若喜欢，日后可常来赏梅。”
兰剑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失言，连忙捂住嘴，脸颊更红。
竹剑也小声附和。
“是啊，公子……”
段誉看着两女羞涩又期待的模样，温和一笑。
“好，若有闲暇，定再来叨扰二位姐姐。”
他拱了拱手。
“告辞。”
“公子慢走。”
兰剑和竹剑连忙躬身相送。
直到段誉的身影消失在梅林尽头，两女才直起身，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抑制的兴奋与荡漾的春情。
“竹剑，你觉不觉得……段公子他……好像对我们……”兰剑按捺不住，压低声音，带着激动说道。
竹剑轻轻点了点头，脸上红晕未褪。
“段公子……他真是……温文尔雅，又见多识广……和尊主完全不同呢……”
两女沉浸在方才那愉快而略带暧昧的气氛中，低声议论着，浑然未觉，一张无形的情网，已然悄然向她们罩下。
而此刻。
段誉已回到了天枢阁。
他并未立刻开始所谓的“调息”。
而是站在窗前，望着窗外苍茫的雪景，眼神冷静如冰。
兰剑，竹剑。
心思相对单纯，更容易被情感和话语打动。
今日初步建立的好感，已然足够。
接下来，只需再创造几次类似的“偶遇”和“独处”，辅以适当的关怀与暗示，拿下她们，不过是时间问题。
四剑婢已得其三。
梅剑因菊剑之事，已与他深度绑定。
内务大权，通过梅剑，已初步掌控。
钧天部那边，符敏仪应该还在按照他的指令搜集情报。
童姥的恢复进展顺利，对他的依赖日深。
整个灵鹫宫，正在以一种看似平稳，实则不可逆转的速度，滑向他的掌控之中。
现在，只差最后一个环节了。
李秋水。
她何时会来？
会以何种方式出现？
段誉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
他需要加快对兰剑和竹剑的“攻略”速度了。
最好能在李秋水到来之前，彻底将四剑婢收服，并将灵鹫宫的内外事务，牢牢握在手中。
如此，方能以最完美的姿态，迎接那位“师叔”的大驾光临。
也才能……将这盘棋，下得更加精彩。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之中，一缕凝练如实质的北冥真气悄然浮现，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波动。
力量，是这一切的根基。
而布局，则是让这份力量，发挥出最大效用的关键。
他，已然做好了准备。
夜色，再次降临。
段誉用过了晚膳，屏退了侍女。
他独自坐在灯下，手中把玩着那支九曲灵参，眼神深邃，不知在谋划着什么。
而此刻的听雪苑内。
菊剑独坐房中，对镜抚唇，回味着昨夜的甜蜜。
兰剑和竹剑则凑在一起，兴奋地低声讨论着白日里与段公子“赏梅”的点点滴滴，语气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梅剑处理完宫务，回到苑中，看着三个妹妹房中亮着的灯火，以及那隐约传来的、带着喜悦的窃窃私语，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她知道，风暴，或许很快就要来了。
而在那之前，她必须做出选择，并且，坚定地走下去。
灵鹫宫的夜，依旧静谧。
但在这静谧之下，情感的漩涡与权力的暗流，已然交织成一幅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的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