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信虽然有些准备,但他手下的兵可是猝不及防,程文季手持虎头錾金枪,胯下名马呼雷驳,一骑当先杀入其中,麾下三千骑兵分成五队如波涛般冲刷皮信的部队,皮信的骑兵一则没有预料到敌军会从自己大营方向杀来,二来还要看管额外的三千战马,阵型密集而笨重,哪里经得住陈军准备充分的冲杀?程文季第三波六百骑兵冲过之后,齐军无主的战马四散奔逃,让皮信的骑兵彻底失去了控制。
“冲锋——————”程文季的五道骑兵浪潮刚刚刷过皮信麾下部曲,护军将军淳于岑立即带着两千骑兵再度杀来,又是四道浪潮迅猛地拍击在齐军脸上!
“向我靠拢!向我靠拢!”皮信急得心如刀绞,拼命想重新组织起阵型,可是完全失去了队形之后的齐军惊慌失措,没有多少齐军能在夜色下找到自家将军的位置,霎时间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不到一刻钟时间,程文季与淳于岑的五千骑兵硬生生从皮信的三千精骑、六千匹战马之中呼啸穿过,皮信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火速组织部队准备应对陈军下一轮冲击。
“调转马头,全军朝西准备交战!快——!”皮信的亲兵四散收拢溃兵,终于在皮信身边汇集了五六百骑。
“迎上去!”皮信带着这五六百骑兵向西前进,越来越多的溃兵汇入其中,靠着这样的方式,皮信策马跑了五百多步,就将一千多溃兵重新收回阵型。
“陈军到哪儿去了?”皮信带兵向西行进了五百多步都没看见陈军的身影,按理来说,骑兵冲阵之后,都会继续向前跑一段拉开距离,方便调转方向加速冲击,可是程文季的第一道冲击与淳于岑的最后一道冲击之间,足足间隔了一刻钟,皮信自忖如果是自己指挥的话,绝不会给敌人这么充足的反应时间,此时肯定已经带领第一波骑兵翻身杀回,可为什么眼下自己已经向西走出这么远还没遇到陈军?
正在皮信疑惑的时候,身后的骑兵突然惊恐道:“将军!东边好像还有动静!”
皮信闻言霍然回头,立即让一半骑兵调转马头分兵对抗,“他妈的,陈军这场夜袭是派了多少兵?”皮信攥着枪杆心中骂道。
皮信刚刚做好了腹背受敌的心理准备,却听东边赶来的大队骑兵喊道:“武骑将军史沮山奉命接应皮将军回营!”
皮信和他的部下闻言着实松了一口气,同时,皮信也反应了过来——怪不得陈军打了一个冲锋就走,原来他们知道身后有人追击,稍一恋战就容易被自己和史沮山前后夹击。
“皮将军,没事吧?”史沮山赶到皮信面前关切道。
“多谢史将军挂怀,皮某无碍。”皮信略显懊悔地说道:“皮某不知史将军片刻及至,不然说什么也要缠住程文季那个老小子!”
“将军无碍就好,程文季淳于岑一干人等,留到寿阳城下再一网打尽也不迟。”史沮山安慰道。
“史将军所言极是。”皮信道:“收兵回营!”
这场遭遇战皮信打得并不好,史沮山和皮信麾下将士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才抓回了跑得到处都是的战马,草草收拾了一番这才往回撤退,回到大营的时候已经是五鼓天明时分。
这一晚,双方互有胜负,皮信抢回了左卫将军樊毅的三庭大砍刀,算是为已故的云骑将军丘林超找回了些许场子,而半路之上与程文季的遭遇战,皮信回营之后则是避而不谈。
第二日一早,戚云与司马廉二人哈气连天地给伤兵喂完早饭,抱着木桶到河边洗纱布的时候,遇到了同样打着哈欠的萧叶。
“萧大人,你来河边干啥啊?”戚云看了看四下无人,笑着问道。
“难不成是专门帮我俩洗纱布来了?”司马廉嬉皮笑脸道。
“美得你。”萧叶撇嘴道:“突然想吃鱼了,到河边来碰碰运气。”
“哦……”眼见萧叶深深的黑眼圈儿,戚云笑道:“你昨晚也没睡好啊?”
“废话。”萧叶没好气儿地笑道:“昨晚齐军夜袭大营,那么大动静,我得睡得多死才能听不见?”
“哎,对了萧大人。”司马廉认真问道:“昨晚齐军夜袭,咱们损失大吗?”
萧叶笑着摇摇头,道:“不大,咱们营墙虽然是木栅围的,但是外面摞了一层垒土坝的时候用的沙袋,昨晚齐军的火箭基本都扎在沙袋上了,根本就点不着,白费。”
“哦……”戚云司马廉恍然道:“原来沙袋还能这样用啊。”
“那是……”萧叶叉腰笑道:“咱们吴大将军神机妙算,料敌当先那可是名不虚传~”
“不虚传不虚传。”司马廉笑道。
“可是就算咱们损失不大……”戚云挠头道:“这一宿也够折腾人了,大伙儿睡不好觉白天没精神啊,您看给我俩困的,这会不会耽误打仗啊?”
“困你白天睡不就完了么。”萧叶像看傻子一样看向戚云,“咱们又不像皮景和的援军似的白天还得行军,吃完了早饭再睡个回笼觉呗,你看你笨那个样。”
“哦,哦哦哦。”戚云抹了抹鼻子笑道:“是哈,我还真是困傻了。”
正如萧叶所言,皮景和的援军连续两日遭夜袭,士气倒还可以,但精神头可都不太好,皮景和无奈,只能下令今日继续行军四十五里,早早安营下寨。
之所以要比昨日多走五里,是因为皮景和要在高塘湖边扎营,这次皮景和选择的扎营地乃是高塘湖的蜂腰处,三面环水,东侧是连片的农田,只要看住这个方向,陈军就没有机会接近大营。
“一连两天了,也不知今晚陈军还会不会来捣乱。”武骑将军史沮山和奉车都尉杜戏风坐在同一堆篝火边啃着烤野鸡,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谁知道呢。”杜戏风皱着眉吐出一块骨头,“没完没了的烦死了。”
“是啊。”史沮山满是油水的右手捏着一块儿鸡肋叹道:“净是他妈的偷鸡摸狗的手段。”
“我倒是心疼武卫将军。”杜戏风道:“连轴转了两天,也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
“可不是么。”史沮山把鸡骨头扔进火堆道:“虽说是上阵父子兵,但皮大帅用武卫将军用得也太狠了,让咱这些外人看得都不忍心。”
“谁说不是呢。”杜戏风道:“今晚大帅本来又让武卫将军值夜,是中磊将军游楚绥主动请求替换,这才让武卫将军休息了一晚,这儿子当的,唉……”
“这样,明天我负责值夜。”史沮山吃完了烤鸡,随手在裙甲上蹭了蹭油渍,“大帅既然不舍得调动我们这些晋阳兵,我就做个表率主动一些。”
“史将军高义!”杜戏风拱手赞道。
帅帐之中,皮景和与皮信一起看着地图。
“父亲,今晚还要不要夜袭陈军?”皮信面色暗淡,明显精神不是太好。
“不必了。”皮景和把弄着铜镜说道:“就眼下形势而言,你第一天夜袭不成,之后也成不了,而且昨夜派你去夜袭,也不奢求能烧毁营寨,杀伤兵众,而是告知王琳一声,让他吊住这最后一口气。”
“是。”皮信道。
“这两日辛苦你啦……”没有外人在场,皮景和看着皮信的眼神之中自然带着心疼,“今夜好好歇歇吧。”
“是,父亲也注意身体,早些休息。”皮信道。
北齐中磊将军游楚绥将一百哨骑完全散布在大营东边的农田之中,又让麾下的五千步骑兵早早埋伏在了左近,“这个地形,陈军今晚应该不会来了吧?”游楚绥这样想着,但是有昨夜贺拔伏恩出丑在先,他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那么,今夜的陈军还会来夜袭么?
会。
陈军今晚派出的,乃是庐陵内史任忠。而任忠今夜率领的,除了麾下三千步骑之外,还有临时跟大将军吴明彻借来的一副鼓吹。
“我军已经接连两日夜袭齐军,皮景和今夜必有防备,而且齐军今日扎营地易守难攻,稍有不慎恐怕会中敌埋伏,任将军,如此情况你还要请战?”陈军帅帐内,吴明彻有些诧异地问道,任忠樊毅毕竟是第一次在吴明彻帐前听用,故而二人言语间都有些许生分。
“回大将军。”任忠笑道:“齐军扎营地末将也看了,要说如此情势还能带兵杀进营盘搅个天翻地覆,那末将扪心自问确实没这本事,但要是说让他们一宿睡不好觉,这个还是能做到的。”
“哦?”吴明彻目光如炬,好奇道:“任将军有何妙计?”
任忠凑到近前在吴明彻耳边低语了几句。
“好,呵呵呵……”吴明彻闻言也不禁哑然失笑,“任将军用计诡谲,老夫佩服。”
“那……”任忠笑道:“您的那支鼓吹班子……”
“借与任将军就是!”吴明彻淡笑道。
任忠此人,年少孤微,不受乡里看重,自其投身军伍以来,谲诡多计略,南陈皇帝陈顼对其青睐有加,也正因如此,任忠开口向吴明彻借鼓吹之时,吴明彻才会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
亥时前后,任忠就带领麾下部曲悄悄来到了高塘湖东岸,两队哨骑各三十人脱离大队,分别向南向北前出十里警戒,任忠亲自下马,拨开湖边的芦苇看向对岸的齐军大营。
“好家伙……”任忠心中暗道:“这皮景和的人马是真不少啊……”任忠粗略估计了一下,此处湖宽也就不到二里的距离,这也就是此时已是深秋,高塘湖处于枯水期,否则蜂腰处也不至于如此之窄,但饶是枯水,高塘湖南北长度仍然有将近三十里,所以任忠在此处“唱戏”还真不担心齐军绕过高塘湖包围自己。
“兄弟们准备好了吗?”任忠俯身在芦苇之中,低声问自己的副将范霖。
“准备好了。”范霖低声道。
“嘿嘿,好。”任忠站起身来面向芦苇荡里黑压压的数千将士,朝着天空缓缓伸出右臂,然后奋力一挥。
“杀——————”三千将士朝着齐军大营方向突然发出爆烈的呐喊,惊起高塘湖一片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