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府,襄王府演武场内,寒风凛冽,却挡不住阵阵杀伐之气。
襄王朱翊铭身着窄袖戎服,挽一把强弓,纵马奔驰,接连三箭,箭箭命中百步外的箭靶红心,引得周围护卫将领们轰然叫好。
“好!”朱翊铭勒住战马,额角见汗,却精神亢奋,声若洪钟地对左右道,“都看见了吗?这才是我朱家子孙该有的气象!东瀛的王爷,那才是真正的王爷!开府建衙,统帅雄兵,说一不二!哪像如今,”
他环顾演武场高高的围墙,语气带着愤懑,“困在这四方城里,连多招募几个健壮护卫,都要被那起子御史言官盯着,动不动就参一本‘逾制’!憋屈死老子了!”
一名姓张的护卫指挥使激动地抱拳:“王爷勇武盖世,韬略过人,早该如此!南洋蛮荒之地,正需王爷这般雄主去开拓震慑!末将等愿誓死追随,在海外为王爷,为大明,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扬我襄藩赫赫威名!”
“说得好!”朱翊铭将马鞭狠狠掷于地上,目光灼灼如炬,“陛下要功,什么是功?攻城略地,斩将搴旗才是实打实的大功!郑芝龙在前面打硬仗,咱们襄藩的儿郎也不能闲着,不能光等着捡现成的!
传令下去,所有护卫,即日起加倍操练,特别是水上功夫、丛林山地作战,都给本王往死里练!库中兵器铠甲,悉数检查更新,淘汰劣货!此次进京,本王便要向陛下当面请旨,我襄藩护卫,愿为大军前锋,直捣黄龙,为陛下扫清障碍!”
王府承奉副面露难色,小心劝谏道:“王爷雄心,天地可鉴。只是……跨海远征,非同小可,这粮秣辎重、船只医药,所费甚巨。奴婢粗略算过,若按王爷的打算,恐需金币上千,银元数万,王府财力虽有些积蓄,但也……”
朱翊铭大手一挥,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糊涂!眼光放长远些!南洋遍地是宝,金矿、香料、珍木,打下来还怕没金子、没银子?现在投入越多,将来回报越大!就算暂时掏空府库,也要把场面撑起来!
让陛下看看,我襄藩有决心,更有实力!对了,多备些荆州产的精铁、襄阳造的强弩,这些都是军国利器,郑芝龙的水师陆战营定然需要!这就叫投其所好!”
众人见王爷意志坚决,且话语间对海外封疆志在必得,也被这股豪情感染,齐声应诺,演武场内战意高昂。
蕲州荆王府书房内,炭火盆烧得正旺,却似乎驱不散年轻荆王朱慈烟眉宇间的一丝愁绪。他看着御案上的诏书,轻轻叹了口气,望向身旁的讲师李元和纪善孙楷:
“李师,孙先生,陛下召见,意在海外就藩。东瀛诸王之前例,威权之重,确令人艳羡,回想在京时,彼等亦需仰我鼻息,如今……唉。然南洋毕竟险远,蛮荒未开,强敌环伺,非比东瀛……本王心中实在忐忑,难以决断。”
李元沉吟片刻,缓声道:“王爷,海外就藩,实乃机遇与风险并存之大计。观陛下之意,是鼓励宗室勇于任事,为国分忧。王爷若一味畏惧艰险,裹足不前,恐将来分封无望,永困荆楚一隅,见东瀛诸王唯有遥望艳羡。然,若如襄王般急切猛进,亦非万全之策,易招物议,乃至陛下审视。”
孙楷点头补充:“下官以为,王爷可扬长避短,另辟蹊径。论武力雄壮,或不及襄王;论府库充盈,或不及桂王、吉王。然王爷年轻,正是锐意进取之时,可示之以勤勉好学,沉稳干练。
陛下欲行王化于南洋,文治武功,缺一不可。王爷或可着力于‘文教’一面,广搜南洋典籍、物产志、风土记,招募通晓番语、熟知夷情之文人,潜心研习教化安抚、因地制宜之策。此亦为陛下分忧之举,且正合王爷沉稳仁厚之性,可谓独树一帜。”
朱慈烟闻言,眉头稍展,仿佛在迷雾中看到一丝光亮:“二位先生所言有理。与其盲目争强,徒耗财力,不若发挥己长,以巧破力。如此,既不显突兀,争竞于形色,又能切实体现本王为国谋划之苦心。
孙先生,就烦你代为精心草拟奏疏,除表达忠忱外,着重陈述本王愿为陛下抚慰南洋、宣播教化、奠定长治久安之志。李师,寻访通晓南洋事务人才之事,便拜托您多多费心。”
长沙府,吉王府的后园水榭中,虽值冬季,却因引活水而未曾完全封冻,几株老梅斜逸,暗香浮动。吉王朱由楝正与心腹伴读何良傅对弈,神态悠闲,落子从容。王府承奉正轻步而来,禀报陛下召见之事。
朱由楝指尖夹着一枚黑子,凝视棋盘片刻,方稳稳落子,然后才缓缓道:“知道了。一切按先前议定的章程准备便是。”
何良傅观棋局变化,微笑道:“王爷此刻落子,看似平淡,却暗藏后着,气定神闲,想必对陛下的召见乃至海外就藩之事,早已胸有定见了。”
朱由楝端起手边的暖茶,呷了一口,淡淡道:“定见谈不上。不过是明白陛下真正要的是什么罢了。陛下雄才大略,要的不是空泛的忠心表态,而是能实实在在替他镇守海外、并能将那片蛮荒之地经营兴旺、源源不断反哺帝国的宗亲。东瀛诸王能迅速立足,靠的不仅是兵甲之利,更有抚民、通商、兴教之治理之功。陛下金口玉言,‘那个有意,可以优先考虑’,这‘意’,便是此意。”
承奉正问道:“王爷,那么我们是否需如襄王府般,备足军资甲胄,以示决心?”
朱由楝摇头:“四皇叔(襄王)欲为开拓之将,本王却愿为守成之君,更愿为善于经营、使封地繁荣富强之主。南洋之重,在于长治久安,在于源源不断之利。何先生,让你精心核算的那套藩国开拓经营章程,可曾完备?”
何良傅从袖中取出一本装帧精美的册子,恭敬呈上:“王爷,已反复推敲,初步完备。除先前估算的筑城、移民、粮饷等基础开销,具体至金币、银元数目外,属下新增了‘抚夷宣慰司’、‘通译教化馆’、‘农工劝课所’等衙署设置构想、职能章程及首年预算。更重要的是,详细阐述了如何利用藩地特产(如香料、木材、矿产)与朝廷、周边土邦乃至西洋商船进行贸易,制定税则,实现‘以藩养藩’,并逐年增加上缴朝廷的‘藩贡’。另附吕宋、爪哇、苏门答腊三地优劣对比详表,从资源、区位、土人情况、潜在风险等方面逐一剖析,供王爷参详定夺。”
朱由楝接过册子,仔细翻阅,脸上露出赞许之色:“甚好!务实详尽,思虑周全,正合陛下欲见之‘能’与‘意’。此次进京,便以此为本。让陛下知晓,我吉藩不仅愿往,亦有能力前往,更有信心、有方略将藩地治理得繁荣昌盛,成为帝国真正的海外基石!”他转头对承奉正:“府库如今能立时调动多少现钱?”
“回王爷,若将部分浮财变现,可立时凑出金币八百枚,银元十五万枚。另有价值约五万银元的粮帛可随时调用。”
“取出金币五百,银元十二万,连同这本章程,作为本王进京的觐见之礼。其余留作机动。另外,之前让你物色的那几个懂得筑港、垦荒、冶铁的匠户头领,将他们的名册、技艺评语一并准备好。”
朱由楝的谋划,显然比其他人更深一层,他不仅要争就藩之机,更要争一块能长久发展、潜力巨大的好地,并向皇帝展现出一套清晰可行、能带来长期收益的治理蓝图。他深知,在雄心勃勃的天启皇帝心中,一个能自我造血、甚至反哺中央的富裕藩国,远比一个只知消耗朝廷资源的军事据点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