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领旨！”这一次，反对的声音弱了下去。
毕竟，实实在在的增产利益摆在眼前，没有人会跟粮食过不去。
先看看这新麦种和新农具的效果，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顾念一心中长舒一口气。
关键的一步终于是迈出去了。当沉甸甸的麦穗和高效的农具真正惠及百姓时，很多改革的阻力，自然会慢慢消解。
走出偏殿，深秋的凉风拂面，顾念一却觉得心头火热。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来年夏天，关中大地麦浪翻滚、一片金黄的丰收景象。
那不仅是粮食，更是变革的希望，是她一点点改变这个大秦的证明。
“得快去找张禾和将作少府的人了！”她嘀咕着，又风风火火地跑了起来。
播种不等人，推广刻不容缓！
接下来的几天，顾念一几乎把自己钉在了土地上。
学院的筹建有扶苏和萧何盯着，她暂时放了心，全身心扑在了冬小麦和新农具的推广上。
这可是关系到田制改革能否顺利推进、国库能否充盈，容不得半点马虎。
她跑遍了关中各县，亲自督导少府派出的农官和技术人员，现场示范曲辕犁如何省力深耕，指导耧车如何精准播种，检查分发到农户手中的新式锄头镰刀是否合格。
现在的她更像一个技术推广员，裙摆沾满了泥点，脸颊被秋风吹得微红，但眼神却十分明亮。
这天下午，她正在咸阳近郊最后一片规划好的官田里，带着一群农官和招募来的农户进行播种示范。
这片田地已经用曲辕犁深翻过，泥土散发着清新的气息。
“大家看仔细了！”顾念一挽起袖子，亲自扶起一架耧车，这玩意儿她之前偷摸的模拟练习过好几次，“扶稳了，走的时候要稳，步子均匀，这样下种的深浅和密度才能一致！”
她一边说，一边扶着耧车在田垄间稳步前行，金属的耧脚划开湿润的土壤，金黄的麦种通过中空的耧腿均匀地洒落在沟里，后面的覆土板随即轻轻将土盖上。
动作算不上多么娴熟，却异常认真。
周围的农官和农户们看得目不转睛，不时发出惊叹。
“嘿，这玩意儿真神了！一趟过去，沟也开了，种也撒了，土也盖了！”
“比咱们一把一把撒省事多了，还撒得这么匀称！”
“顾大人真是神人啊，咋啥都懂！”
顾念一示范完一段，擦了擦额角的细汗，对众人笑道：
“都看清楚了吧？这耧车用熟了，效率能翻好几倍！大家抓紧时间，趁着地还没完全封冻，赶紧把种子播下去！来年能不能丰收，就看这几天的了！”
众人轰然应诺，纷纷扛起分发下来的新农具，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就在这时，田埂不远处的土路上，悄然来了一行人。
他们穿着粗布麻衣，风尘仆仆，与寻常农人无异，但仔细看去，却能发现他们的眼神格外沉静锐利，步履稳健，手上带着长期劳作留下的厚茧，却又不同于纯粹农夫的粗糙。
为首者是一位年约五旬的老者，面容清癯。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田埂间那个娇小却充满活力的身影，看着她毫无架子地指导农人，亲自动手操作那些他从未见过的奇巧农具，眼中闪过惊讶和浓厚的兴趣。
他，正是当代墨家巨子，相里勤。
他最终还是决定亲自带着几名核心弟子前来咸阳，一探究竟。
他们没有直接去官署报到，而是选择先在这咸阳周边走走看看，亲眼验证那些传闻。
没想到，刚到此地，就看到了如此令人震撼的一幕。
“巨子，那就是顾念一？”身后一名年轻弟子低声问道，语气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他想象中的秦国高官，应该是高冠博带，前呼后拥，岂会是这般满手泥污、在田地里亲自操持的形象？
相里勤缓缓点头，目光紧紧锁定在顾念一和她手中的耧车上：
“是她。观其行，听其言，都非同一般。尤其是她手中那物，还有那边几人使用的犁……结构精巧，暗合省力增效之理，非寻常匠人所能为。”
另一名擅长机关制作的弟子眼神炽热，死死盯着曲辕犁那弯曲的辕和可调节的犁评，喃喃道：
“妙啊！直辕改曲辕，重心后移，更易操控扶稳！加装犁评，可随意调节耕深！此物……此物虽简，却蕴含至理！”
他们墨家讲究“兴天下之利”，对于能切实提高生产效率的器械最为敏感。
眼前这些农具，无疑完美契合了墨家的理念，甚至在某些方面超越了他们现有的技术积累！
顾念一忙活完一段，直起腰喘口气，一抬头，也注意到了田埂上那群气质独特的人。
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看这打扮，这气质，还有那探究的目光，八成是诸子百家中的哪一派到了。
她心中一动，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脸上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主动走了过去。
“几位先生，可是远道而来？在此观看许久，不知有何指教？”顾念一语气客气，目光落在为首的相里勤身上。
相里勤见顾念一主动过来，不卑不亢，也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声音沉稳：
“老夫相里勤，携门下弟子，游学至此。偶见大人在此推广新器，精妙非凡，一时驻足观看，唐突之处，还望海涵。”他没有直接表明墨家身份，想先观察一下。
顾念一心中了然，笑容更真诚了几分：“原来是相里先生。指教不敢当，不过是些笨法子，想着能让农人省些力气，多收些粮食罢了。”
她指了指田里的农具：“先生觉得这些器具如何？”
相里勤还没说话，他身后那个痴迷机关的年轻弟子就忍不住开口问道：“顾大人，这犁为何是曲辕？这耧车是如何做到均匀下种的？其中机巧，可能示下？”
他语气急切，充满了求知欲。
“不得无礼！”相里勤低声呵斥了一句，但那眼神也明显流露出同样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