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雨总下得缠绵,苏星晨坐在廊下翻晒旧物,竹筐里的毛衣、围巾沾着潮气,晾在绳上像串沉甸甸的云。忽然从件蓝布褂子的夹层里掉出个小布包,油布裹了三层,解开时,里面是张泛黄的信纸,边角被虫蛀了几个小洞,却依旧能看清上面的字迹——是陆延年轻时写的,字里行间还沾着片玻璃糖纸的碎屑,透明的,像块凝固的阳光。
“这不是你当年去外地做工时写的信吗?”她举着信纸喊,陆延正蹲在灶前劈柴,闻言直起身,柴刀还举在半空:“哪封?是不是说要给你带桂花糖的那封?”
苏星晨展开信纸,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星晨吾妻,此地桂花正香,买了两斤糖,糖纸透亮,想你定会喜欢……’”她念到一半笑了,“果然是这封,后来你把糖纸都夹在信里寄回来,被雨水泡得发皱,我还心疼了好几天。”
陆延放下柴刀走过来,指尖拂过信纸上的糖纸碎屑,眼里浮出笑意:“那时候穷,买不起邮票,就用糖纸粘信封,邮局的人总笑我‘寄的是糖还是信’。”他忽然想起寄信时的情景,在油灯下把糖纸裁成条,小心翼翼粘在信封边缘,怕粘不牢,还在上面按了个指印,“你看这印子,是我当时沾了墨的手按的,现在还能看清。”
小孙女踩着水洼跑进来,辫子上的水珠甩在信纸上,晕开个小小的湿痕。“奶奶,这纸上有糖吗?”她指着糖纸碎屑,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
“有啊,”苏星晨把信纸放在她手心,“是爷爷当年藏的甜,比现在的水果糖还珍贵。”
小孙女把信纸贴在鼻尖闻了闻,皱起眉头:“有点潮味。”
“潮味里藏着甜呢。”陆延从竹筐里翻出个铁皮饼干盒,把信纸小心放进去,又往里面垫了张新拆的草莓糖纸,“让新糖纸吸吸潮气,老甜就能透出来了。”
雨停时,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饼干盒上,糖纸碎屑在光里闪了闪,像信纸上长出了星星。苏星晨忽然想起那些年陆延寄来的信,每封都夹着糖纸:有印着厂房图案的水果糖纸,说“这是我干活的地方,糖纸记着我的汗”;有皱巴巴的奶糖纸,说“工友分的,没舍得吃,糖纸给你闻闻甜”;还有张透明玻璃糖纸,上面沾着点泥土,说“路过果园时捡的,像你眼睛里的光”。
“这些信和糖纸,当年被我缝在枕头里,”她指着卧室的旧木枕,“说要枕着你的甜睡觉,结果梦都是香的。”
陆延从饼干盒里拿出信纸,对着光看,忽然发现糖纸碎屑粘住的地方,字迹比别处更清晰:“你看,糖纸还能护着字呢,就像当年它护着我的念想。”他把信纸放回盒里,又塞进张自己今早拆的薄荷糖纸,“给旧信添点新凉,梅雨季读着,就不闷了。”
小孙女把饼干盒抱在怀里,说要放进时光胶囊:“等我长大了,再打开看,就能闻到爷爷奶奶年轻时的甜了。”她跑向仓库时,裙角扫过廊下的糖纸串,风铃叮叮当当地响,像在为这封裹着糖纸的旧信,轻轻唱支歌。
仓库的木箱打开时,樟脑味混着旧糖纸的气息扑面而来。陆延把饼干盒放在外婆的铁皮糖罐旁边,说“让太奶奶也听听当年的信”。苏星晨看着箱子里的物件:泛黄的信,发脆的糖纸,磨破的虎头鞋,还有小孙女的糖纸拼图……忽然觉得,所谓时光,不过是被这些带着甜的物件串起来的线,一头连着过去的牵挂,一头牵着将来的念想。
暮色漫进仓库时,陆延锁上门,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两圈,发出咔哒的轻响。苏星晨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信里的最后一句:“等我回来,咱们攒一罐子糖纸,让日子甜得漫出来。”
如今,三个糖纸罐早已满了,日子的甜,果然漫了一院子,像此刻廊下的月光,轻轻淌着,裹着旧信里的字,糖纸里的光,还有祖孙俩眼角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