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沁妜静静地立在乾元殿的窗前,指尖轻轻搭在雕花木窗的边沿,指节微凉,仿佛沾染了夜色的寒意。窗外风起,悄然卷入殿内,拂过她纤细的手腕,撩动袖口绣着的银线流云纹,像是无声的低语,在寂静中荡开一圈圈涟漪。她未曾收回手,也未回头,只是凝望着宫道那头——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唯有青石铺就的长路蜿蜒隐入夜色,如同被墨汁浸透的绸带,再也寻不见百里爵离去的身影。
可她仍固执地望着,仿佛只要再等一瞬,那道清瘦挺拔的背影就会重新出现在灯火阑珊处。她知道不会。他走时没有回头,连一句告辞都未曾留下,就像这场夜风,来得悄无声息,去得决绝而冷淡。心口像是被什么轻轻压住了,不痛,却闷得发慌。她不是不明白他的选择,也不是不懂这宫墙之内步步为营的权衡,可明白与释怀之间,隔着的何止千山万水?
夜风又起,吹乱了她鬓边一缕碎发,她终于缓缓闭了眼,睫毛在烛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像是掩去了眸底那一瞬的黯然。再睁眼时,已是一片沉静如水。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内侍躬身立于殿门侧,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融进殿内的寂静:“天机楼主已在偏殿候见。”
她微微一顿,指尖从窗框上缓缓收回,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转身时,广袖随势轻扬,裙裾扫过金砖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如同落叶擦过秋庭。她的步伐很稳,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心弦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良久,她启唇,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落在掌心,却清晰得不容忽视:“传他进来。”
片刻后,凌霄步入偏殿。殿内烛火微晃,映得他身影修长而沉静。他的脚步很稳,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命运的节点上,不疾不徐,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分量。手中捧着一封密函,封口漆印完好,透出几分肃杀之气。他今日的神情与往日大不相同——少了惯常那抹似笑非笑的轻佻,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眼底深处,是久经风浪之人独有的警觉与克制。
他将密函轻轻置于玉案之上,动作恭敬却不卑微,退后半步,垂手而立,未发一言。沉默本身,已是最沉重的言语。
玉沁妜坐在主位,指尖轻抚袖口绣纹,目光缓缓落在那封信上。她没有立刻去接,而是静静看着它,仿佛能透过纸背窥见其中暗流涌动的命运。片刻后,她才伸手,动作极缓地拆开火漆,展开信纸。字迹清晰、工整,出自天机楼特制笔墨,每一笔都如刀刻斧凿,不容置疑。
纸上所记,皆为三日内追踪所得:玄国边境七处暗桩同时失联,如同被无形之手逐一掐灭的灯火;五名持有金鳞令的细作奉诏归京,命令确系玄帝亲笔,印章无误,内容却仅有四个字——“即刻返程”。
她的呼吸微微一顿,指尖在那四个字上停留了一瞬,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不是寻常调度,更不是仓促撤退。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收束,像猎人收紧罗网前的最后一拉。
她缓缓合上密函,纸页合拢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可在她心中,却如惊雷炸响。
这不是撤退。
这是收网。
她低声道出这句话时,声音平静得近乎冷冽,可眼底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警惕,更有深埋其下的不安。她早知玄国不会善罢甘休,但她没想到对方的动作来得如此迅捷、如此缜密,竟在她尚未完全站稳朝局之际,便已悄然布下杀局。
凌霄点头,语气沉稳:“臣也是这么想的。他们不是放弃,是在重新布阵。旧人召回,新人未出,这段时间正是空档期,也最危险。”
他说这话时,目光直视前方,仿佛穿透了宫墙,望向那遥远北境的风雪边关。他知道,这种“真空期”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敌方最可能在此时发动突袭,或秘密转移关键人物与物资,甚至已在某处深山之中,悄然建造起一座无人知晓的工坊。
玉沁妜起身,缓步走到案前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缓慢而规律,像是在计算某种无形的时间。她的心绪却远不如表面这般镇定。火器试爆接连失败的消息还压在心头,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坠着她的胸口。军械改良本是她力排众议推动的要务,如今进展受阻,朝中已有不少人开始质疑她的能力,甚至有人暗中串联,欲借机动摇她摄政之权。
而此刻,边关再起波澜……若北境有失,不仅是国土沦陷,更是她权威崩塌的开端。
她不能输。也不能退。
抬眸时,眼中已无半分犹豫,唯有决断如铁。
“立刻召百里爵入殿晋见。”她说,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凌霄应了一声,转身欲走。
“等等。”她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如月照寒潭,“你刚才说‘新人未出’,可有发现可疑人选?”
凌霄停下脚步,略一思索,答道:“目前尚无明确目标。但据沧州线报,近半月有三批商队以运盐为名进入北岭,路线刻意绕开官道,行踪诡秘。属下已派死士跟踪,至今未有回信。”
玉沁妜眉头微蹙,眸光渐沉。盐路走私向来由地方豪强把持,利润虽厚,却多限于南方水道。北岭地势险峻,交通不便,历来并非盐贸要道,怎会突然出现如此反常之举?
她低声自语:“若非为了贩盐……那是为了什么?”
凌霄走近几步,压低声音:“或许,是为了运送材料。”
两人目光交汇,刹那间心照不宣。
材料——可以是打造兵器的精铁,可以是炼制药引的稀有矿石,也可以是组装新型火器所需的机关构件……无论哪一种,都指向同一个令人胆寒的可能性:玄国正在秘密研制某种足以改变战局的新武器,且进度已到关键阶段,必须封锁一切消息,清除所有潜在泄露风险。
空气仿佛凝固了。殿内烛火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极长,交叠在墙上,宛如两柄即将出鞘的利剑。
“去吧。”她终于挥手,声音恢复了冷静,“务必在他进宫前拿到最新情报。”
凌霄领命而去,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廊道尽头。殿中重归寂静,只剩她一人独坐于灯下。
她缓缓起身,走向墙边那幅巨大的舆图。大胤疆域图铺展如画卷,山川河流尽收眼底,沧州、雁门关、北岭一线被朱笔圈出,红线纵横交错,勾勒出一张张无形的网。那些红点,不只是地理标记,更是她这些年亲手布下的耳目与防线。
她凝视着地图,指尖轻轻滑过北岭山脉的轮廓,脑海中不断推演着各种可能。
若玄国真在秘密建造工坊,地点必选在隐蔽山区——北岭深处多密林峡谷,人迹罕至,又有天然屏障,最适合藏匿大型设施;若要发动突袭,时间必定选在春汛前后——那时江河暴涨,水势湍急,敌军战船可顺流而下,一夜千里,直逼腹地。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肩上的重量从未如此清晰。她不只是一个皇帝,更是整个王朝命运的掌舵者。一步错,便是万劫不复。
可她不怕。
她只是不能退。
睁开眼时,眸光如星火燎原,灼灼生辉。窗外夜色正浓,乌云蔽月,风雨将至。而她站在地图之前,如同执棋之人,面对浩瀚棋局,落子无悔。
正想着,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沉稳而规律,像是踩在人心上一般,一声声逼近。
百里爵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袭月白色的锦袍,衣料在烛火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袖口绣着细密的银线,随着他抬手行礼的动作微微闪烁,宛如夜空划过的星痕。左肩的伤尚未痊愈,每一次迈步都能看出右肩不自觉地微倾,仿佛要替那受伤的一侧分担重量。可即便如此,他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像是一杆不肯折断的枪,哪怕风雪压顶,也绝不低头。他行礼的姿态一丝不苟,动作精准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没有半分多余,也没有丝毫懈怠。
“陛下召臣,可是又有军情?”
他的声音低而稳,像是从深谷中传出的回音,带着几分疲惫,却掩不住那份沉静如水的清醒。
玉沁妜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良久,细细描摹着他眉宇间的倦意——那是一种藏不住的苍白,比白日里更甚,唇色近乎淡去,眼底浮着一层淡淡的青影,像是有人用墨笔轻轻晕染过,透出彻夜未眠的痕迹。她心头一紧,仿佛有根极细的丝线悄然勒住了呼吸。
她知道,这几日他几乎未曾合眼。边关急报频传,军务如山,图纸、布防、谍报、调度……每一份奏章都需他亲手批阅,每一处漏洞都由他亲自填补。他是大胤的脊梁,可再坚硬的铁,也会因长久燃烧而生出裂痕。
“玄国召回所有细作。”她终于开口,语气平静,却字字如刀,“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百里爵眉头几不可察地一动,随即垂眸,目光落在地面青砖的纹路上,仿佛在数着那些交错的线条。片刻后,他缓缓道:“若是寻常调动,不会如此彻底。一次性撤回全部核心细作,不留一人潜伏,说明他们即将展开一项绝不能泄露的行动——一旦失败,便再无退路。”
“你也这么认为?”她问,声音轻了些,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是。”他抬眼,目光与她相接,坚定而清明,“而且这项行动,极可能与我方火器进展有关。我们三次试爆皆告失败,消息纵然封锁,也不可能滴水不漏。若玄国得知我方技术停滞,便会认定时机已至,趁虚而入。”
玉沁妜起身,缓步走到墙边悬挂的巨大舆图前,指尖轻轻点在沧州的位置。那里是火器工坊所在,也是整个防线中最脆弱的一环。她的指腹微微用力,仿佛想将那一点按进血肉之中。
“这里是命脉。”她低声说,“一旦被毁,三年心血尽付东流。若敌方派死士潜入,破坏器械、焚毁图纸、毒杀工匠……后果不堪设想。”
“臣建议加强守卫。”百里爵走近几步,站到她身侧,两人并肩望着地图,距离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绝杀堂擅长刑讯与反谍,对潜伏者最为敏锐。不如将工坊防卫全权交由墨刃负责,设三层暗哨、五道盘查,连一只飞鸟都不得轻易靠近。”
“我已经下令了。”她点头,“明日便调五十名羽林精锐进驻,皆为死士出身,忠心可靠。”
百里爵颔首,目光仍停留在地图上,忽然又道:“另外,天机楼能否派人潜入北岭?若玄国另起炉灶,在边境秘密建造新工坊,我们必须尽早察觉。”
“凌霄已在安排。”她转向他,眼中多了一丝探究,“你明日仍要去沧州?”
“是。”他答得毫不犹豫,语气里没有半分迟疑,仿佛那不是一个选择,而是一道早已刻入骨髓的命令,“防线图纸尚未定稿,工匠们等我过去确认细节。尤其是炮台基座的承重结构,若误差一分,整座工坊都有崩塌之险。”
她盯着他看了几秒,目光像是要穿透他那层冷静的外壳,直抵内心最深处。她看见了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疲倦,也看见了他强行压下的隐痛。她忽然觉得胸口闷得厉害,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不上不下,令人窒息。
“那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她说,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请讲。”
“每日辰时、申时各传一次消息回来。”她一字一句地说,“不准延误,不准遗漏。若有半日失联,我立刻派羽林军接应,哪怕翻遍沧州每一寸土地,也要把你找回来。”
百里爵嘴角轻轻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像是被这句话触动了某根柔软的弦。他终究没笑出来,只是微微低下头,喉结滚动了一下:“陛下这是信不过我?”
“我不是不信你。”她声音低了下来,几乎成了耳语,“我是怕你逞强。”
话音落下,殿内骤然安静。
烛火轻轻摇曳,在墙上投下两人交错的身影,仿佛纠缠的命运,无法分割。那一瞬,空气似乎凝滞了,连风都不敢吹动帘幕。
百里爵沉默片刻,抬起头,目光温柔而深邃,像是穿越了千山万水,终于落在她身上。“我知道您担心什么。”他轻声道,“但请您相信,我活着回来,不只是为了大胤江山稳固,也不只是为了完成使命……更是因为,我不想让您再多添一道烦忧,不想让您在深夜批阅奏章时,还要为我提心吊胆。”
玉沁妜怔住了。
她本以为自己早已习惯这种分离,习惯他在刀尖上行走,习惯他一次次奔赴险境,归来时满身风霜。可此刻,听他说出这样的话,她才发现,原来每一次送他离开,她的心都在无声地撕裂。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烫热的东西堵住,酸涩难言。她迅速转过身,拿起朱笔,在地图上划下几条新的防线,笔锋用力,几乎要刺破绢帛。
“我打算在雁门关增设两座箭楼。”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改用铁骨结构,增强防御力,能抗火雷冲击。你看看是否可行。”
百里爵上前一步,俯身细看图纸,眉心微蹙,思索片刻后点头:“可行。但材料运输困难,需提前打通山路,否则重型构件无法运达。”
“我已命陈七带三十名脚夫明日出发,护送第一批铁料。”她说,“他们会连夜赶路,争取三日内抵达。”
“那我得赶在他们之前到。”他沉声道,“否则山路未清,车队寸步难行。若耽误工期,影响整体布防,责任重大。”
“你今晚就歇在晨曦宫。”她忽然说,语气果断,不容反驳,“明早直接出城,不必再来请旨。”
百里爵一怔,抬头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错愕:“这不合规矩。”
“现在是非常时期。”她迎着他的目光,神情坚定,“规矩可以改。”
他又笑了,这一次,没有压抑,也没有掩饰。那笑容很淡,却像冬日初阳,悄然融化了眉间的寒霜。“那臣就不推辞了。”他说,声音里多了几分难得的轻松。
烛光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仿佛再也不愿分开。
殿外,夜风拂过檐角铜铃,发出清越的声响,像是为这场短暂的安宁作证。而远方的战火,正悄然酝酿。
玉沁妜轻轻呼出一口气,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她垂眸看着案前那枚铜钥,心中却早已翻涌如潮。她知道他肩上的伤有多重,也知道他向来倔强——哪怕痛得冷汗浸透里衣,也绝不会在人前皱一下眉头。可方才他肯听她劝,肯让她为他包扎,肯在她说“别逞强”时沉默地点头,这就够了。只要他还愿意接受她的靠近,只要他心底还留着那一丝柔软的退让,那么再深的隔阂、再难解的困局,都有可能被时间与信任一点点磨平。
她缓缓抬起眼,目光落在百里爵身上。那人依旧站得笔直,像一杆不折的枪,可她看得出来,他的右臂始终微微僵着,不敢用力。她将铜钥递出,动作轻而稳:“这是沧州工坊主锁的钥匙,原归工部尚书掌管。如今我交予你,进出之人,无论身份高低,皆须登记造册——包括他本人。”
百里爵接过钥匙,金属的凉意顺着掌心蔓延至心头。那不过是一枚小小的铜器,却仿佛承载千钧之重。他知道,这不只是权力的移交,更是她毫无保留的信任。他握紧了它,指节泛白,声音低沉却坚定:“我会盯紧每一个人,一个都不会放过。”
“我相信你。”她轻声道。
三个字,说得极轻,如同落在湖面的一片叶,却在他心湖深处激起滔天波澜。百里爵猛地一震,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击中了胸口。他抬起头,正撞进她的眼底。那双曾冷若寒霜、威压四方的眼睛,此刻竟不再只有疏离与权谋的锋芒。那里有光,很淡,却真实存在——不是施舍,不是怜悯,也不是高高在上的恩赐,而是一种他从未奢望过的、纯粹的信任。
那一瞬,他忽然觉得肩头的剧痛似乎真的减轻了几分。不是因为伤好了,而是因为心里多了点什么,足以压住疼痛的东西。
他低头看向地图,试图用冷静冲散胸中翻腾的情绪。“还有一策。”他指着北岭深处,“若玄国确在暗中建造工坊,必需大量木材石料运输。我们可以放出风声,称沧州火器已成功试射,威力惊人,震慑敌胆。敌方闻讯,定会惊慌失措,急于赶工,届时调度频繁,踪迹自现。”
玉沁妜眼中骤然亮起光芒,像是夜空中划过的流星。她凝视着他,唇角微扬:“好计。此事便由天机楼出手,散布消息于江湖各路游侠耳目之中,再借茶馆说书人之口传遍市井巷陌,不出三日,天下皆知。”
“此外,”百里爵继续道,语气沉稳,“可安排几名‘逃兵’故意误入敌境,泄露些许虚假情报——譬如火器数量、部署位置等。他们必定起疑,派人查探。一动,则形露。”
“那就这么办。”她提笔蘸墨,落纸如飞,写下数道密令,字迹清峻有力。写罢,抬眸望他,“你负责督造与布防,我来统筹全局调度。”
百里爵拱手,躬身行礼:“臣,遵命。”
殿内一时陷入寂静。唯有烛火噼啪作响,火星跳跃又熄灭,映照出两人之间流转的光影。窗外风渐起,吹得窗纸沙沙作响,像是某种隐秘的心事,在黑暗中悄然低语。
玉沁妜望着他,忽然开口:“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
他略一怔,侧首看她:“哪一句?”
“你说,愿为前驱。”
那一刻,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是三年前的雪夜,边关告急,朝堂纷争不断。她在御前独断决策,力排众议启用他这个曾被贬为罪臣的将领。临行前,他单膝跪地,铠甲未卸,血迹犹存,却一字一句地说:“臣百里爵,愿为前驱,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他说这话时,眼里没有悲壮,也没有邀功,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平静。
他点点头,声音低哑却清晰:“记得。我说过的话,从不收回。”
她终于笑了。不是那种端庄克制的笑意,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极浅却极暖的弧度。那一笑,像是冰封河面裂开的第一道春痕,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触碰那份久违的温度。
“有你在,我很安心。”她说。
百里爵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站着,双手垂于身侧,掌心仍攥着那枚铜钥。他知道这句话有多沉重——她是帝王之女,执掌天下机要,步步如履薄冰,从不对任何人轻易交付真心。可她却对他说了“安心”。这两个字,比千军万马更重,比山河社稷更烫。
外面的风越刮越大,卷着枯叶拍打窗棂。殿内烛火摇曳,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钥匙,又抬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无声无息,却藏了太多言语:有忠诚,有守护,也有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那我先去准备明日行程。”他转身,脚步沉稳地走向门口。
“去吧。”她轻声应道,语气柔和得几乎不像那个铁血决断的女相,“早点休息。”
他的手搭上门框,正欲拉开,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询问,细若游丝,却又清晰得不容忽视:
“伤口……真的不要紧吗?”
他身形一顿,背影微微一滞。那一瞬间,仿佛所有伪装都被撕开了一角。他没有回头,只是肩膀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在压抑某种情绪。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融进风里:“不疼了。”
门被拉开,夜风猛然灌入,吹得烛火剧烈晃动,几近熄灭。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只留下一道被拉长的影子,在地上缓缓延展,又慢慢淡去,最终融入无边的夜色。
殿内只剩玉沁妜一人。她望着那扇空荡的门扉,久久未语。指尖无意识抚过唇边,仿佛还在回味刚才那一抹浅笑的温度。
而远去的身影,在廊下停了片刻。百里爵靠在柱边,闭了闭眼,右手不自觉地按上肩头。那里,伤口未愈,疼得钻心。但他嘴角,却极轻地扬了一下。
不疼了。
至少,心是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