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谷的云雾渐渐被抛在身后，湿润温暖的空气被北地初春尚未散尽的寒意取代。车轮碾过官道，节奏沉稳了许多。萧珩靠坐在特制的、铺着厚厚软垫的马车上，腿上盖着暖和的狐裘毯子，左手依旧被妥善地包裹固定着，蜷在毯子下。他闭目养神，脸色比在谷中时好了许多，褪去了灰败的死气，恢复了些许血色，但那种久居上位的凌厉锋芒却内敛了，如同收鞘的古剑，沉静之下是难以忽视的厚重。
内力十去七八，此刻的他，身体比常人还要虚弱几分，长途跋涉带来的疲惫感挥之不去。
沈清璃坐在他对面，手中拿着一卷账册，目光却时不时落在他身上。看着他略显苍白的唇色和眉宇间不易察觉的倦意，心口总会泛起细密的疼。药王谷一个多月的精心调养，拔除了致命的毒，保住了那只手，却无法抹去这场劫难留下的深刻印记。
他不再是那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在王府深藏不露的靖王，而是一个需要时间重新积蓄力量的伤者。
“累了？”沈清璃放下账册，倒了杯温热的参茶递过去。
萧珩睁开眼，接过茶盏，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的手背，带着一丝微凉。“无妨。”他啜了一口，目光投向车窗外逐渐开阔的平原，“快到京畿了。”
“嗯。”沈清璃点头，眼神也锐利起来，“京城的‘欢迎礼’，想必已经备好了。”
消息早已通过莫寒的渠道放了出去。靖王遇险，幸得神医救治，虽重伤未愈，但性命无虞，不日抵京。这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
沈府，林姨娘居住的偏僻小院。
王氏带着沈清月，在一群仆妇的簇拥下，又一次“登门探望”。林姨娘斜倚在榻上，脸色确实有些苍白，是忧思过度的憔悴，但远未到王氏对外宣扬的“病入膏肓”地步。
“妹妹今日气色看着更差了，”王氏用帕子掩着口鼻，仿佛嫌这屋子晦气，“太医开的方子可按时吃了？唉，不是我说，清璃那丫头也真是心狠，自己男人都那样了，也不知道早点回来看看亲娘……”
沈清月在一旁附和，声音尖利：“就是！三妹妹如今可是攀上高枝儿了，眼里哪还有这个家，还有姨娘您啊！听说靖王表哥伤得可重了，手都废了，人也瘫了，回来也是个累赘……”
林姨娘的手紧紧攥着被角，指节泛白，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被王氏带来的婆子用眼神死死盯着，不敢多言，只能默默垂泪。
“好了好了，月儿，少说两句。”王氏假意呵斥，眼中却尽是得意，“妹妹好生歇着吧，这药啊，可得按时喝，不然……”她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带着婆子丫鬟，如同巡视领地般，趾高气扬地离去。
林姨娘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泪水无声滑落。女儿…清璃…你可一定要平安回来啊！娘等着你！
朝堂之上，暗流涌动。
御书房内，皇帝萧彻看着龙案上几份奏折，眉头微锁。折子里，或明或暗地提及靖王重伤难愈，恐已无力管理封地，建议朝廷“体恤功臣”，收回北境封地，另行委派官员接管。落款署名，多与郭太师一党关系匪浅。
“郭爱卿，对此事，你怎么看？”皇帝将奏折推给下首侍立的郭太师。
郭太师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隼。他接过奏折，只略扫一眼，便恭声道：“陛下，靖王殿下为国征战，劳苦功高，此番遇险，实乃不幸。
老臣以为，当务之急是确保殿下平安抵京，延请名医好生诊治。至于封地之事，待殿下康复，再议不迟。此时议论，恐寒了功臣之心，也显得朝廷……过于急切了。”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显得体恤功臣，又暗示了封地归属问题确实存在，只是时机不宜。
皇帝深深看了郭太师一眼，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他这位皇弟，命还真是硬。废了？瘫了？若真如此，倒省了他许多心思。就怕……是烟雾弹。他挥挥手：“传旨下去，命御医署做好准备，待靖王抵京，务必全力诊治。”
王府内外，人心浮动。
留守京城的靖王府管家赵安，是个四十多岁、面白无须、眼神精明的中年人。自打收到王爷重伤的消息，他的心就七上八下。王府这些年本就门庭冷落，全靠着王爷昔日的威名和那点微薄俸禄支撑。
如今王爷重伤废了，王妃又是个庶出女……这王府的天，怕是要变了。
“赵管家，您说王爷他…还能回来主事吗？”一个小厮凑过来，低声问道。
赵安捻着胡须，眼神闪烁：“王爷吉人自有天相。不过……就算回来，怕是也……”他摇摇头，
未尽之意昭然若揭。府中一些原本还算安分的下人，心思也开始活络起来，偷懒耍滑、中饱私囊的事情渐多。更有甚者，已暗中与其他府邸的人眉来眼去，准备另谋高就。整个王府，笼罩在一种压抑而浮躁的气氛中，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沉闷。
“王爷，王妃，前方三十里便是京城南门——永定门。”马车外，传来王大山沉稳的声音。
萧珩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沉静，无波无澜。他看向沈清璃：“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