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了,锁咔哒一声响。走廊里很黑,灯没亮,感应器坏了。风从窗户缝吹进来,有点冷。地上有一张被踩过的纸。
赵勇站在桌边,手里捏着一张纸条,手很紧。纸条上写着:“水泵站东墙,06:15”。这不是通知,是警告。有人比他们先到了。
他不动,也不说话。眼睛看着桌子上的老打字机。这是郑铭用过的。三年前他失踪那天,最后听到的声音就是这台机器的敲击声。现在它出现在这里,放在三台没联网的笔记本中间。
李悦已经打开了那三台电脑。屏幕是蓝灰色的光,照在她脸上。她没穿警服,只穿了一件深灰色毛衣。头发扎成低马尾,有几根碎发挂在耳边。她手指敲键盘很快,很有节奏。
她在运行一个叫“蜂巢3”的程序。界面是全黑的,左边是城市地图,右边是滚动的数据。地图上有三个红点:第一个在城西废弃小学的墙后;第二个在地铁c出口广告牌下;第三个就是昨晚出现的水泵站东墙。每个点都有时间、温度、监控范围和人流量的信息。
这些数据本来要上传到市局系统分析的。但现在不能联网,只能靠U盘传,靠手写记录。
陈昭从口袋拿出一张折好的纸,展开压在桌角。上面写着“回声小组·Echo-01”,下面有三条横线,等着填名字。
他没写。
他穿着一件旧军绿色夹克,站得很直。三十多岁,眼角有皱纹,但眼神很利。他曾是刑侦支队最年轻的副队长,后来自己申请调去了技术科。没人知道为什么。档案里只写了一句“因健康原因暂离一线”。
但现在,他回来了。
“我们不能再走老流程。”他说,“上报会留痕迹,联网会被监听。这次的对手不一样。”
空气变得沉重。
赵勇点头。“我知道怎么做。”
他知道的不只是流程,还有代价。五年前“灰塔”项目泄密案后,调查组解散了。七个人里,三人被调去边疆,两人死了,一人疯了。他是行动组长,因为没能拦住目标,被记过,再没升职。
但他知道真相。
那晚他看见一辆黑色SUV进禁区,车上的人穿的不是任何单位的制服。他们在主控室待了不到十分钟,拿走了所有资料,却没破坏系统。第二天监控显示一切正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可他知道发生了。
李悦抬头说:“我已经断了所有外联端口。数据只能用U盘手动导入。每台机器都做了物理隔离,没有无线功能。”她顿了顿,“连蓝牙芯片我都拆了。”
她说着,手指划过笔记本侧面。那里原本有wi-Fi孔,现在被焊死了,还贴了铅箔。这些设备是从旧仓库找来的淘汰品,系统是定制版Linux,不支持远程唤醒,没有摄像头,不认SIm卡。硬盘也是老式的机械盘,防止数据残留。
“通讯方式也要改。”陈昭说,“不打电话,不用对讲机。见面交接,纸条传信。只说必要的事,不留记录。”
“每天碰头一次,地点换。”李悦补充,“我设了个验证规则。每次见面之前,我会发一个验证码,确认身份。”
她从抽屉拿出一个小铁盒,打开后有三把铜钥匙,样子很老,像是几十年前机关用的那种。每把钥匙上刻着数字:1、2、3。
“这是我做的身份验证工具。”她说,“明天六点图书馆见时,我会把‘1号钥匙’交给来的人。如果对方能拿出对应的‘2号’或‘3号’,才算自己人。不然就立刻撤离。”
赵勇皱眉:“万一钥匙丢了?”
“不会。”李悦摇头,“每人只保管一把,每天配对规则不同。今天1配2,明天可能2配3,后天3配1。密码表看完就烧。”
“用代号代替名字。”陈昭说,“我叫‘一’,你叫‘二’,她叫‘三’。任务分配不说真名。”
他看着两人。这不是商量,是命令。一旦用了代号,就意味着放弃身份,切断联系,开始一场看不到尽头的秘密行动。
赵勇把手里的纸条撕成两半,扔进铁皮桶,掏出打火机点燃。火光照在他脸上,颧骨明显,嘴唇紧闭。他看着纸烧成灰,才松手。
火焰安静地烧着,没有声音。灰落下,像一只死掉的小虫。
“从现在起,我们在档案里不存在。”他说,“也不在系统里留下痕迹。”
话刚说完,窗外闪过一道车灯,扫过天花板。三人同时停下,等光消失。
陈昭翻开随身带的硬壳本,封皮破旧。他用钢笔写下:
行动原则
不报上级
不联网
单向通讯
成员互不知身份
写完合上本子,动作干脆。
“赵勇负责实地侦查。”他说,“所有现场标记和可疑人员动向由你跟进。发现问题马上撤,不要强行取证。”
赵勇应了一声,声音很低。
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过去三年,他三次接近那些符号现场,每次都差几分钟。第一次在小学围墙,他赶到时清洁工正在冲墙,油漆顺着砖缝流下来,像红色的水。第二次在地铁口,他看到一个穿连帽衫的男人蹲着喷漆,靠近时人已经不见了,只剩一点化学味。第三次是昨夜的水泵站,他在监控盲区守了两小时,没人出现。
但这次不一样。
这次他们有了预测能力。
“李悦负责数据分析。”陈昭看向她,“你手里的模型是关键。我要知道这些符号出现的规律,能不能预测下一个位置。”
李悦点头,按回车调出新图层。她在原坐标基础上加了五个变量:天气、电力负荷、路灯开关时间、巡逻警力分布、地下管网震动。
“我已经把三个点输入模型,结合环境做了分析。”她说,“时间和地点都有规律。”
她放大屏幕。一条曲线从左到右,上面有几个红点。
“第一个小学围墙,六点零八分;第二个地铁口,六点三十二分;第三个水泵站,六点五十一分。间隔变短,但都在清晨六点到七点之间。”
陈昭皱眉:“为什么是这个时间?”
“这时城市刚开始醒。”赵勇说,“巡逻最少,保安换班,最容易动手。”
“不只是时机。”李悦指着另一张图,“这三个点的位置,对应五年前‘灰塔’项目的三个传感基站原址。我去查了当年图纸,坐标完全一样。”
她调出一份扫描文件。纸发黄,标题是《城市感知网络一期工程节点布局》,审批日期是2019年3月。图上有十二个站点,编号A01到A12。已出现的三个点正是A03、A07、A11。
陈昭拿起铅笔,在地图上连三点。线交叉的地方是一片待拆的老居民楼,标着“棚改区F段”。
“他们不是乱画。”他说,“是在重建什么东西。”
气氛一下子变重了。
李悦打开另一个文件夹,里面是一张手绘草图的照片。线条歪歪扭扭,像是匆忙画的。纸边焦黑,像是被火烧过。
“这是我从技术科保险柜找到的。”她说,“郑铭留下的笔记。最后一页画了一个符号演化过程,从简单三角形开始,越来越复杂,最后变成一个闭环。”
她放大图像。第一阶段是空心三角形;第二阶段加了一横;第三阶段出现弧线连接顶点;第四阶段有了螺旋纹;第五阶段已是复杂的几何图形,中心像个圆圈。
“昨天水泵站墙上喷的符号,和这个序列倒数第二步一模一样。”她指着对比图,“误差不到2%。”
屋里安静了几秒。
赵勇开口:“所以这不是挑衅,是有计划?”
“是启动流程。”陈昭说,“他们在一步步点亮节点。每完成一步,系统就更接近激活。”
他走到墙边地图前,看着街道。那些不起眼的地方,现在都可能是目标。他知道“灰塔”是什么——表面是智慧城市项目,其实是通过埋传感器收集声音、震动、电磁信号,建立城市行为模型。但它的真实用途从未公开。
现在有人想重启它。
李悦敲键盘,屏幕上跳出新的预测结果。算法基于时间、空间和历史匹配度,生成一个概率图。
“如果规律成立,我可以预测。”她说,“下一个标记很可能出现在明早六点四十五分,可信度87.6%。”
“地点?”陈昭问。
“市中心图书馆外墙通风口下方。”她调出地图,“那里曾是‘灰塔’公众测试点,编号A05。”
赵勇皱眉:“白天人多,早上六点多还没开门,只有保洁和送书车。”
“正好适合动手。”陈昭说,“没人注意墙角多了东西。”
他拿红笔在地图上圈出图书馆,用力划下,几乎戳破纸。旁边写上:6:45 明日。
“明天我去。”他说,“提前半小时到位,找个好位置观察。”
“我去外围。”赵勇说,“绕一圈看看有没有可疑车辆或蹲守的人。”
“我不去现场。”李悦说,“但我会在离线系统里更新模型。你们传回数据,我就调整预测。”
陈昭回头看他俩:“记住,我们不是等他们犯案。我们要阻止他们完成这个序列。”
赵勇问:“要是看到人呢?”
“不抓。”陈昭说,“只拍,只记。回来再分析。我们现在要的是线索,不是冲突。”
他知道对方是谁。至少知道他们背后的力量有多大。那种一夜之间抹掉监控、让七个调查员无声消失的力量,不是普通人能有的。他们是体制内的影子,是规则之外的存在。
正面冲突,等于送死。
李悦递给他们几张裁好的纸,上面有编号和简短指令。每张大小一样,边缘整齐,像是从同一本手册撕下来的。
“这是我做的任务卡。”她说,“每次碰头我会更新一张。看完就烧。别带手机,别用电子表,用机械表对时。”
赵勇接过卡片看了一眼,塞进内袋。上面写着:
Echo-01|任务卡#1
时间:明日06:45
地点:市图东墙通风口
执行:一号位观察,二号位巡边
禁令:禁止接触标记物,禁止追踪嫌疑人
撤离:07:10前完成交接,前往备用点b
简洁,冰冷,不容反驳。
“还有件事。”李悦语气放轻,“我有个想法——如果我们把这些标记当成信号点,它们之间会不会产生共振?”
“什么意思?”陈昭问。
“比如,当第四个点激活,前三个点的隐形墨水可能会反应。肉眼看不出来,但用特定波长扫描,也许能检测到能量波动。”
她说着,从桌下拉出一个黑色金属箱,打开后是一台改装设备。外壳是航空铝,正面有小屏幕,侧面伸出一根天线。
“这是我改的频谱扫描仪。”她说,“灵敏度提高三倍,能测到极微弱的电磁扰动。只要离标记点五米内,就能读取反馈。”
陈昭走近看:“你能检测到?”
“可以。”她说,“我做过测试。当四个虚拟节点同步激活时,会产生一种低频谐振波,频率在432hz左右——和‘灰塔’原始校准信号一致。”
陈昭沉默。他知道432hz的意义。那是“灰塔”系统自检的标准频率,用于同步所有节点时间。理论上只有主控中心才能发出。
而现在,有人正用手绘涂鸦的方式,重建这套同步机制。
“明天带上。”他说,“如果有反应,说明这不只是涂鸦,是系统的一部分。”
他坐回桌边,翻到最后一页,写下今天的安排:
启动回声小组
部署明日图书馆行动
建立单向通讯机制
所有成员脱离主网
笔尖沙沙响。写完他抬头:“还有什么要说的?”
没人说话。
房间里只有机器风扇的嗡嗡声和远处城市的车流。
他合上本子,站起来:“散会。明天六点,图书馆见。”
赵勇起身拉开椅子,木腿刮地发出刺耳声。他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笔记本。屏幕还在滚动数据,字符像乱码,又排列有序,像是某种加密信息在自我解析。
他知道那是李悦设的诱饵程序。一旦有人试图入侵,就会被引入死循环。
他点点头,推门走了。
李悦没动。她手指停了几秒,按下删除键,删掉一行代码。然后执行磁盘擦除,清除所有临时记录。拔下U盘,放进屏蔽袋。
她站起来,顺手关了打字机电源。老机器彻底安静了。
陈昭走到灯绳前,一拉。
灯灭了。
黑暗中,三人依次走出房间。脚步很轻,怕吵醒什么。走廊尽头有风吹过,吹动门缝下的纸片,那是烧剩的一角,上面还有半个“6”。
他走在最后,轻轻带上门。
钥匙转了两圈。
第二天清晨,五点十五分。
城市还没醒。路灯还亮着,光线昏黄。一辆环卫车慢慢开过,轮胎压着湿地面,声音很轻。
陈昭穿藏青色工装外套,背工具包,像个维修工。他走过两条小巷,来到图书馆后侧。这里是背街,很少有人来。外墙有藤蔓,通风口在两米高处,铁栏生锈。
他绕到侧面,躲在配电箱后,取出望远镜。镜片经过处理,能在暗处看清东西。他调焦距,对准通风口下的墙面。
那里原本干净,现在多了一个黑色符号,手掌大,三条弧线交错,中心有一点凹陷。正是郑铭笔记中倒数第二步的图案。
他屏住呼吸,拿出相机,装上消音快门,连拍七张。镜头拉近,发现边缘有细微反光——是隐形墨水。
时间:05:47。
他还未离开,忽然听见脚步声。
低头一看,一个穿橙色工作服的保洁员推着车走来,嘴里哼着歌。陈昭迅速收设备,躲进阴影。
保洁员停下,抬头看了看通风口,嘟囔一句,拿出抹布,朝墙走去。
陈昭心跳加快。
就在对方快碰到符号时,远处传来狗叫。保洁员吓了一跳,转身去看。陈昭趁机溜走,原路返回。
六点十二分,他在废弃报刊亭见到赵勇。
“有人动手了?”赵勇低声问。
陈昭点头,递出U盘:“拍到了。差点被人擦掉。”
“谁?”
“保洁。但应该是巧合。”陈昭皱眉,“不过我觉得,对方可能知道我们会来。”
“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的路线不对。”陈昭说,“这片区域清洁是七点开始,他提前一个多小时出现。而且他推的是干垃圾车,却带了湿抹布。”
赵勇眼神一紧。
两人沉默。
“回见。”赵勇说。
“去b点。”陈昭答。
他们分开走。
与此同时,在一栋老居民楼顶层,李悦坐在折叠桌前,插入U盘。屏幕上开始加载图像。她逐帧分析符号结构,同时启动频谱比对程序。
十分钟后,警报响了。
“检测到微弱谐振信号。”系统提示,“频率:432.01hz,持续时间:3.2秒,来源不明。”
她猛地抬头,仿佛听见了遥远的呼唤。
“第四节点激活了。”她喃喃道,“‘灰塔’……真的在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