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一日后的清晨，花果山的露水还没被太阳晒透，演武场的青石板上已洇着层湿漉漉的光，像是谁不小心打翻了砚台，把墨汁洒得满地都是。孙悟空正搂着块被太阳晒得暖融融的石枕头打盹，毛茸茸的尾巴圈着枕头边角，鼻尖随着呼吸轻轻动着，忽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吵醒。他眯眼瞅去，见白衣仙子立在石床前，月白色的裙角沾着草叶上的露水，发梢还挂着颗晶莹的水珠，像是刚从晨雾里走出来似的。
“别睡了，赶紧去演武场。”白衣仙子伸手拽他的胳膊，指尖碰着他毛茸茸的袖子，带着清晨的凉意，“玄女娘娘也在那儿等着呢。”
孙悟空揉着惺忪的睡眼，尾巴在身后扫了扫石床，带起阵细碎的尘土：“这才几点？昨天练枪练到半夜，枪管都快磨亮了，还不让俺多睡会儿？”
嘴上抱怨着，身子却骨碌爬起来，抓起放在床头的金箍棒往肩上一扛，棒身“哐当”撞在石壁上，惊飞了檐下几只打盹的麻雀。
演武场往日里总是热闹非凡，二十八星宿带着猴兵们操练的吆喝声能传遍半个山头，刀枪碰撞声、脚步声、喊杀声搅成一团，活像口沸腾的大汤锅。可今日却异常安静，只有风吹过旗杆的“呼呼”声，旗面上的猛虎图案在风里张牙舞爪，倒显得更凶了。九天玄女站在场中央，玄色战裙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绣着的银线暗纹，手里把玩着一枚铜制的子弹壳，指腹摩挲着壳上的纹路，见孙悟空来了，抬眼朝他笑了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晨光。
孙悟空挠了挠头，左右瞅了瞅，没见着奎木狼他们的影子，连猴兵们都规规矩矩地站在边线外，手里的枪都没出鞘，枪托在地上戳出个个浅坑。“师父，师姐，今儿咋这么清静？星宿们呢？”他走到场中，金箍棒往地上一顿，震得脚下的石子跳了跳，有颗小石子弹起来，正好砸在他的虎皮裙上，“不训练猴子们啦？”
白衣仙子凑近他耳边，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神秘，像是怕被风偷听了去：“今天不练别的，专议改进装备的事。”
“改进装备？”孙悟空挑眉，低头瞅了瞅自己身上的金甲，甲片在晨光下泛着冷光，反射出的光斑在地上晃来晃去，“俺老孙觉得这装备挺好啊，连火铳步枪能打能冲，火力裂魂铳机枪一摆开，跟条喷火的龙似的，齐穹守义狙击步枪能远能准，千米外打个苍蝇都不成问题，还有啥可改的？”
“是挺好，”白衣仙子唇角勾起抹浅笑，转身看向九天玄女，发间的银饰随着动作轻轻晃动，“但再好的东西也有致命缺点，还是让师父给你露一手。”
九天玄女笑着点头，朝前排的一个猴子招了招手：“你过来。”
一个身材壮实的猴兵立刻应声出列，胸脯挺得老高，背上背着个帆布背包，里面鼓鼓囊囊的，像是塞了整座山似的，走动时里面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显然装着不少弹匣。他走到场中央，皮鞋跟“啪”地一并，耳朵尖微微发红——能在大王和娘娘面前露脸，可是比摘到蟠桃还荣耀的事。
“用神力换弹，给你家大王瞧瞧。”九天玄女话音刚落，那猴子便深吸一口气，双手结印，掌心腾起团淡金色的神力，像团融化的黄金水。那神力在他指尖绕了个圈，轻轻掀开帆布背包的搭扣，一枚锃亮的弹匣“嗖”地飘了出来，稳稳落进他手中。他手腕一转，弹匣“咔哒”卡进连火铳的机匣，跟着顺势一拉机柄，子弹上膛的脆响在安静的场中格外清晰，像是咬碎了块冰。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眨眼的功夫，连鬓角的汗珠都没来得及掉下来。
小猴子收了神力，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尾巴尖紧张地卷着，等着夸奖。
孙悟空拍了拍手，咧嘴笑道：“不错不错，这手法够利索，比俺老孙当年学扔石子还快，有啥毛病？俺瞅着没毛病啊！”
九天玄女抬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力道不重，却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没毛病？你再仔细看看。”说着朝小石示意，“再来一遍，慢着点，让你家大王看清楚了。”
那猴子依言照做，这次动作放缓了许多。神力掀开背包时，帆布微微晃动了一下，像是被风吹得不安分；弹匣飘出的瞬间，离他手边差了半寸，神力赶紧像只小手似的往回捞，才送到手里；拉机柄时，手指因紧张微微发颤，比刚才慢了眨眼的功夫，机柄“咔”地一声，像是卡了下壳。
孙悟空眯起火眼金睛，盯着那帆布背包瞧了半晌，忽然一拍大腿，震得地上的尘土都跳了起来：“俺知道了！毛病出在这袋子上！”他指着小石背上的帆布包，包上的补丁还沾着上次操练时蹭的泥点，“不管是用手拿还是用神力勾，弹匣藏在里头，跟捉迷藏似的，总得费点劲往外取，换弹时间就这么耽误了！战场上差这一眨眼的功夫，可能就得挨刀子，说不定还会被人打掉门牙！”
“总算开窍了。”九天玄女赞许地点头，玄色裙摆扫过地面的草叶，带起片细碎的露珠，“这就是致命缺点——携行不便，耽误战机。”
“缺点找到了，该咋改？”孙悟空凑到白衣仙子身边，尾巴尖好奇地勾了勾她的袖子，勾得对方袖口的流苏晃了晃，“师姐肯定有主意了，快说说。”
白衣仙子从怀里掏出张图纸，纸边还带着墨香，显然是刚画好的，边角处还沾着点砚台里的墨渍。她将图纸在石桌上铺开，上面画着件铠甲的样式，胸背、肩膀处都标着一个个方形的口袋，旁边还用小字写着“放弹匣”“插匕首”“挂手雷”，字迹娟秀，连标点都透着股认真劲儿。
“你看，”她指着图纸上的口袋，指尖划过纸面，留下道浅浅的白痕，“要是让铠甲自带这些口袋，弹匣、子弹往里头一塞，跟把豆子放进罐子里似的，匕首、手雷往边上一别，伸手就能拿到，是不是比在帆布包里掏方便多了？”她抬眼看向孙悟空，眼底闪着光，像是落了星子，“而且这铠甲不光能挡刀箭，还能当携行具，防护、装具二合一，多省事。”
孙悟空盯着图纸看了又看，手指在口袋的位置戳了戳，越看越觉得在理，忍不住挠了挠下巴，带起阵细碎的绒毛：“师姐说得真对！俺咋就没想到呢？这要是改出来，猴兵们换弹能快一半，打起仗来跟踩着风火轮似的，保管把敌人打得屁滚尿流！”
“你呀，就知道舞枪弄棒，心思全不在这上面。”九天玄女笑着摇头，眼神却带着暖意，伸手拂去他肩头的片落叶，“白衣仙子昨夜琢磨到半夜，烛火都没熄过，桌上堆着的图纸能垒成座小山，你该多学学她这份心思。”
“放心吧师父，”孙悟空拍着胸脯保证，金甲被拍得“哐当”响，像是在敲锣，“俺回头就跟师姐学，保准把这铠甲的事盯紧了，要是做不好，俺就把金箍棒磨成绣花针！”
白衣仙子指尖点着图纸上的铠甲轮廓，若有所思道：“就是这铠甲的名字还没定……”
九天玄女沉吟道：“叫多用途铠甲如何？”
孙悟空也赶紧说：“战术铠甲如何？听着就带劲！”
“太啰嗦了。”白衣仙子摇摇头，目光落在那些用来装弹药的口袋上，忽然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藏在叶缝里的果子，“既然主要是用来挂弹药，又能防护，不如叫‘弹挂甲’？定义就是携防一体，又简捷又好记。”
“这个好！”孙悟空第一个叫好，声音震得石桌上的图纸都颤了颤，“弹挂甲，一听就知道是干啥的，比那些文绉绉的名字强多了，跟俺老孙的脾气对路！”
九天玄女也点头赞许：“既点出了功能，又透着股利落劲儿，这名字不错。那材料呢？你打算用什么做？”
提到这个，白衣仙子的眉头微微蹙起，指尖无意识地在图纸上画着圈：“我正愁这个。铠甲得轻，不然猴兵们穿着跟扛着块石头似的，跑都跑不动；硬度还得高，起码能挡得住寻常刀剑和箭矢，总不能跟纸糊的似的。口袋的材料也得结实，经得住磨，还得防水，不然下雨受潮，子弹该卡壳了，到时候可不是闹着玩的。”
“又轻又硬的金属……”九天玄女手指轻点着下巴，沉吟半晌，忽然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宝贝，“倒是有种叫‘云钢’的材料，你听说过吗？”
见两人都摇头，她解释道，“那钢铁表面天然带着云纹，像被风吹过的云彩似的，故而得名。分量比寻常精铁轻三成，拎着跟拎捆棉花似的，硬度却能翻一倍，别说寻常刀剑，就是穿云箭射到上面，也只能留个白印子，跟挠痒痒似的。”
白衣仙子眼睛都亮了，像是被阳光照到的湖面：“竟有这般好的材料？不知这云钢在哪儿能找到？”
九天玄女却叹了口气，神色凝重起来，玄色的裙摆垂落下来，遮住了地上的光斑：“这云钢归天庭管着，跟宝贝似的锁在库房里，从不外卖，存量少得可怜，都当战略物资捂着，跟揣着块烫手的金子似的。我当年带兵时，也只见过一面，还是玉帝特批的样品，那光看着就觉得稀罕。”
“那……能让天庭匀点给花果山吗？”白衣仙子语气里带着点期盼，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图纸，把边角都捏皱了。
九天玄女摇了摇头：“难啊。物以稀为贵，天庭把云钢看得比金子还重，就是我去说情，怕是也讨不到多少，说不定还得听玉帝念叨半天‘节约物资’。”
白衣仙子脸上的光暗了暗，像被乌云遮了的月亮，却很快又打起精神，指尖抚平图纸上的褶皱：“没事，天无绝人之路，我再想想别的材料，说不定有能替代的，实在不行，咱就用精铁掺点铜，多捶打几遍，总能找到法子。”
正说着，一个巡山的小猴子气喘吁吁地跑进场，手里还攥着根啃了一半的野果，果汁顺着指缝往下滴，跑到孙悟空面前，弯腰扶着膝盖喘气：“大、大王！青霞仙子和紫霞仙子来了，说、说在水帘洞外等着您，要、要带您出去玩！”
孙悟空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跟被点燃的炮仗似的，刚才讨论装备的严肃劲儿抛到了九霄云外：“哦？她俩咋来了？莫不是又接了什么历练令？想拉俺老孙当苦力？”
他转头对九天玄女和白衣仙子笑道，“准是又接了啥历练，拉上俺老孙壮胆呢。”
白衣仙子嗔道：“玩归玩，别惹事，早去早回，弹挂甲的事还等着跟你商量呢。”
“知道啦！”孙悟空摆了摆手，金箍棒往耳朵里一塞，一阵风似的往水帘洞跑，金甲上的铃铛“叮铃哐啷”响个不停，惊得路边的兔子都蹦到了树上去。
到了水帘洞外，果然见青霞、紫霞坐在石凳上。青霞穿着身火红的劲装，腰间系着条镶银的腰带，双手抱臂靠在石桌上，石桌被她压得“咯吱”响，见他来了，挑眉道：“还以为你这猴子得让我们等成望夫石呢，再多等会儿，我手里的剑都该生锈了。”
紫霞则穿着淡紫的纱裙，裙摆上绣着细碎的星子，风一吹，像是把星星撒在了地上，见他来了，笑着站起身，发间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动：“别听她的，我们就是来喊你出去玩的。”
“出去玩？”孙悟空挠挠头，一脸不信，伸手掏了掏耳朵，“女娲姐姐能让你们俩出来？怕不是又有啥历练任务，想拉俺老孙当苦力吧？”
“就知道你这猴子满脑子都是打打杀杀。”
青霞白了他一眼，语气却软了下来，从怀里掏出块用油纸包着的糕点，往石桌上一放，“真是纯玩，去滨海地区。听说那儿来了些蓝眼睛高鼻子的怪人，头发跟金丝似的，还有好多从没见过的吃食，什么烤鱿鱼、炸虾饼，听着就流口水，我托人带了块试吃的，你尝尝。”
孙悟空凑过去闻了闻，一股鲜美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顿时来了精神，肚子“咕噜”叫了一声，跟打雷似的：“滨海？有好吃的？那还等啥？走啊！”
青霞“嗤”了一声，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嘴上说:“废话不多说，走！”
紫霞笑着拉住要往云端跳的孙悟空，指尖在他胳膊上轻轻一点，一道淡紫色的光晕笼罩住他：“别急，先隐了身形。”
三人捏了个隐身诀，跳上云端。
青霞驾着团红云，云团里裹着细碎的火星，像是谁把晚霞揉碎了撒在上面；紫霞踩着片紫雾，雾里飘着淡淡的花香，路过的云彩都沾了层粉；孙悟空则踏着朵筋斗云，云团白得像刚摘的棉花，三团云彩并排在天上飞，快得像三支离弦的箭。
往下望去，花果山的轮廓越来越小，变成了翠绿的一点，像是被谁掉在地上的翡翠，远处的海岸线却越来越清晰，蓝莹莹的海水像块巨大的宝石，在阳光下闪着光，浪涛拍打着岸边的礁石，溅起的水花像碎银。
“听说滨海的沙子是白的，踩上去软乎乎的，”紫霞指着远处的海岸线，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着海水，“还有好多贝壳，有的像小扇子，有的像星星，能做成哨子吹呢，吹起来跟海风的声音一样。”
青霞嘴上不说，眼睛却也直勾勾地盯着海边，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指尖把布料都绞出了褶子。孙悟空看得好笑，心里却也盼着快点到——毕竟，有好吃的地方，从来不会让他失望。
云端的风带着海水的咸腥味，越来越浓，像是有人把腌鱼的坛子打翻了，远处的渔帆像白鸟似的在浪尖上飘，隐约还能听见岸边的吆喝声，夹杂着卖货郎的叫卖、孩子们的笑闹，还有海浪拍打沙滩的“哗哗”声。孙悟空咂了咂嘴，已经开始琢磨，是先吃烤鱿鱼，还是先尝那炸虾饼了，说不定还能找到些没见过的海货，带回去给白衣仙子和师父瞧瞧，也算没白来这一趟。
赋词一首:
《水龙吟·演武议甲赴滨海》
晓风轻拂演武场，金甲犹带残星。神弹换匣，帆囊藏械，玄机暗生。仙子图开，兜鍪缀袋，携防一体。正推敲甲名，云钢难觅，空怅望、材料精。
忽报霞姿临境，踏云来、笑携游兴。红紫双辉，筋斗风疾，浪涛声近。异域人奇，鲜食味妙，馋虫先醒。待沙滩戏浪，贝哨轻吹，醉听潮信。
又赋一首:
《临江仙·演武场议甲》
晓雾未消猿臂举，金盔犹带星霜。连铳换弹试玄钢。云纹藏利器，弹挂纳寒光。
忽报青霞邀远游，紫霞笑指沧茫。隐身直下水晶乡。海鲜堆玉案，螺号引帆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