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把最后一张葱花饼码进竹篮时,指腹沾着的面粉被汗水浸成了糊糊。她抬头看了眼日头,竹篮里的饼还冒着热气,香气顺着巷口飘出去,引得蹲在墙根的癞痢头张三直咂嘴:“潘娘子,今儿的饼咋多了股椒香?”
“加了新磨的花椒面,”她用围裙擦了擦额角的汗,声音带着点喘,“张三哥要一个?”张三慌忙摆手,怀里掏出枚皱巴巴的铜板:“给俺家娃带两个,他昨儿就念叨着要吃你家的饼。”
武大郎蹲在旁边捆柴火,闻言直起腰,后腰的旧伤牵扯着疼了下——那是前几年被地痞打的,阴雨天总犯。他看着潘金莲接过铜板,把饼用油纸包好递过去,竹篮晃了晃,里面的饼香混着她发间的汗味飘过来,竟比往常的葱花味更让人踏实。
“媳妇,俺去搬个新面袋。”他拎起空袋往巷尾走,步子有点瘸,却走得稳当。潘金莲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今早掀开他枕头时,看见底下压着张药方,是他偷偷去药铺给她抓调理身子的药——她这几日总犯恶心,他记在心里,却笨嘴拙舌不会说。
正发着怔,巷口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王婆摇着蒲扇晃过来,珠钗在光线下闪着油光:“潘娘子,听说你家饼里加了‘妖粉’?不然咋天天这么多人抢?”潘金莲手里的面杖一顿,抬头时脸上堆着笑:“王婆尝尝就知道了,是新晒的花椒粉,昨儿大郎去后山摘的野花椒。”
她递过刚出炉的饼,王婆咬了一口,眼睛亮了:“哎哟,这味绝了!”正说着,几个穿绸衫的汉子堵在巷口,为首的歪嘴李四晃着手里的铁尺:“有人报官,说你家饼子掺了东西!”
潘金莲心里咯噔一下,却把竹篮往武大郎怀里一塞:“你去后面躲着。”转身时已换上副泼辣相,叉着腰站在巷口:“李四哥这话可要讲凭据,我家大郎凌晨三点起来揉面,街坊都看着呢,掺没掺东西,让官差来验便是!”
李四被她堵得噎了下,挥挥手让小弟去掀摊子。武大郎突然从后面挤过来,手里举着个面袋:“俺们的面都是张磨坊的陈麦子磨的,有账可查!”他胳膊上的青筋绷得老高,平时总是耷拉着的肩膀此刻挺得笔直。
潘金莲心里一暖,忽然想起昨夜他蹲在灶前,借着月光磨花椒粉的样子——他怕花椒壳硌着人,愣是用石臼捣了半夜,手心磨出了血泡也没吭声。此刻那双手正紧紧攥着面袋,指节泛白,却没后退半步。
“查就查!”她抄起案板上的账簿往李四面前一拍,“这是半个月的进货账,面粉多少斤、花椒多少两,写得明明白白!要是查不出东西,我可要告你诬陷良民!”账簿上的字迹是她教他练的,虽然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透着认真。
李四的小弟翻了半天,果然啥也没查到,灰溜溜地缩到后面。王婆在旁搭腔:“李四小哥,我作证,大郎家的饼比庙里的供品还干净!”街坊们也跟着附和,李四脸上挂不住,撂下句“走着瞧”,带着人灰溜溜走了。
武大郎看着潘金莲把散落的饼捡起来,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颗用糖腌的梅子:“媳妇,含着,酸的能提神。”她刚塞进嘴里,就被那股酸劲呛得眯起眼,眼泪却跟着涌了上来——他总是这样,笨嘴拙舌的,却把她的恶心反胃记在心里,跑了三家铺子才买到酸梅。
傍晚收摊时,潘金莲蹲在面案前算账,笔尖在账簿上划过,忽然停住:“大郎,明儿咱做甜口的吧,加枣泥的那种。”武大郎正在劈柴,斧头顿了下:“你爱吃?”她点头时,看见他耳根红了,斧头落得更欢了,木屑飞起来像撒了把星星。
夜里,她躺在里屋炕上,听见外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披衣出去一看,见武大郎正借着月光揉面,案板上摆着个瓦罐,里面是他白天去枣园捡的落枣,此刻正用小刀细细剔着核。“俺想让你明早一睁眼就有枣泥饼吃。”他头也不抬,声音闷闷的,“王婆说女人吃甜的好。”
潘金莲忽然想起穿越过来的第一天,她捏着鼻子给这个矮个子男人包扎磨破的脚,心里满是嫌弃。可现在看着他佝偻着背,在月光下为她剔枣核的样子,忽然觉得这漏风的破屋也没那么冷了。
“大郎,”她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肩上,“咱攒够钱就把铺子修修,安个新灶台。”他手里的小刀顿了下,声音带着点颤:“嗯,再给你打个新面案,雕上桃花的。”
月光从窗棂钻进来,在面案上铺开层银霜。潘金莲看着他手背上的伤疤——有被地痞打的,有揉面磨的,还有为了给她摘野花椒被刺扎的。这些伤疤像星星一样散在他手上,却比任何珠钗都让她心安。
第二天一早,枣泥饼的甜香飘出巷口时,潘金莲望着排队的街坊,忽然明白,所谓好日子,不过是有人肯为你凌晨起来揉面,有人记得你爱吃酸梅,有人在你被刁难时,明明怕得发抖,却还是攥紧拳头站在你身前。
武大郎把刚出炉的饼递给张屠户的小女儿,看着那孩子笑得露出缺牙,忽然转头冲她咧嘴笑,阳光落在他眼角的细纹里,像藏了把暖烘烘的糖。潘金莲举起面杖敲了敲他的胳膊:“发啥呆?快揉面,一会儿不够卖了!”
面案上的面粉飞起来,混着枣泥的甜香,在晨光里轻轻打着转。她知道,这阳谷县的风或许总带着恶意,可只要身边这人的肩膀还在,面案上的热气不断,她就能把日子揉进面团里,烤出最暖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