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把最后一笼玫瑰糖饼端上柜台时,指腹被烫得泛起红痕。她往指尖呵了口凉气,抬眼就见武大郎蹲在门槛边,正用粗布擦拭那只掉了漆的铜秤,阳光落在他微驼的背上,把发间的银丝照得发亮。
“大郎,别擦了。”她扬声喊,手里的油纸“哗啦”铺开,裹住两块刚出炉的糖饼,“张秀才家的小娘子来取预订的饼,说是要带去给赶考的夫君。”
武大郎“哎”了一声,慌忙把铜秤往怀里塞,起身时膝盖“咔嗒”响了声。他比半年前挺拔了些,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也换了新的——是潘金莲用攒的钱扯的青棉布,针脚虽然歪歪扭扭,却比旧衣暖和许多。“俺、俺这就去。”他接过油纸包,指尖触到潘金莲的手背,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耳根悄悄红了。
潘金莲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这男人,如今见了她还会脸红,倒比刚穿来时那个闷葫芦可爱多了。前儿王婆打趣说“大郎是被媳妇拿住了魂”,他当时急得脸通红,却梗着脖子说“俺媳妇好,俺乐意”,那憨样,让她偷偷笑了半宿。
正想着,铺外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有人撞翻了货郎担。潘金莲抓起案板上的擀面杖就往外走——这声响,和上次西门庆家奴故意掀翻他们摊车的动静一模一样。
果不其然,铺门口歪着个竹筐,里面的丝线滚了一地,缠成乱糟糟的一团。一个穿宝蓝绸衫的公子哥正叉着腰骂,身后跟着四个凶神恶煞的家仆,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西门庆的远房侄子西门茂。
“好个泼辣的妇人!”西门茂往门槛上吐了口唾沫,锦靴踩着滚落的丝线,“本公子不过是想进你这破铺子买块糖饼,竟被你家的门槛绊了一跤,你说该当何罪?”
潘金莲握着擀面杖的手紧了紧。这西门茂是个十足的草包,仗着西门庆的势在阳谷县横行霸道,前几日还强抢了布店老板的女儿,被武松按在县衙打了二十大板,没想到今日竟找到这儿来了。
“公子走路不长眼,倒怪起我家门槛来了?”她把擀面杖往地上顿了顿,声音脆生生的,“我这铺子的门槛比街面高两寸,明晃晃摆在这儿,瞎子都能看见。公子自己撞上来,难不成是想讹钱?”
西门茂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本是受西门庆指使,来故意找茬的,没想到反被噎了一句。“你、你胡说!”他抬脚就往铺里闯,“我看你这铺子藏了不干净的东西,本公子要搜查!”
“谁敢动!”潘金莲猛地把擀面杖横在门口,“我这铺子是县太爷亲批的‘诚信商户’,你说搜就搜?有搜查令吗?还是说,西门家的人在阳谷县,能当县太爷的家?”她特意提高嗓门,引得路过的街坊都围了过来。
卖豆腐的李婶抱着瓦罐喊:“西门公子,潘娘子的铺子规矩得很,可别仗势欺人啊!”修鞋的赵叔也帮腔:“就是,前儿她还帮俺孙儿缝补衣裳呢,好人一个!”
西门茂被众人说得脸上挂不住,冲家仆使了个眼色:“给我砸!出了事本公子担着!”
家仆们刚要动手,武大郎突然从铺里冲出来,把潘金莲往身后一拉。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杆铜秤,秤砣在阳光下闪着冷光,虽然比家仆矮了一个头,却像块钉在地上的石头:“不、不许砸俺家铺子!”
潘金莲心头一暖。这男人,前儿见了西门茂还躲在她身后发抖,今儿竟敢站出来护着她了。她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低声说:“别硬拼,我有法子。”
她往前一步,从柜台下抽出个账本,“哗啦”翻到某一页:“西门公子,你上个月在醉仙楼赊了三坛女儿红,在绸缎庄拿了五匹云锦,在赌坊输了二十两银子,这些账可都记着呢。”她把账本往他面前一递,“要不要我现在送去给西门大官人看看,让他瞧瞧自家侄子是怎么在外头挥霍的?”
西门茂的脸瞬间白了。他最怕的就是西门庆,这些糊涂账要是被知道了,少不得一顿好打。他指着潘金莲,手都在抖:“你、你等着!”
“等着就等着。”潘金莲把账本合上,声音清亮,“我这铺子明儿还开,公子要是还想找茬,随时欢迎。就是不知道,西门大官人愿不愿意替你收拾烂摊子。”
西门茂咬了咬牙,狠狠瞪了家仆一眼:“走!”一群人灰溜溜地走了,路过巷口时,还被晒太阳的黄狗追着咬了两口。
街坊们哄堂大笑,李婶拍着潘金莲的肩:“妮子,你可真厉害!”武大郎也凑过来,眼睛亮得像星星:“媳妇,你、你咋啥都知道?”
“猜的。”潘金莲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这号草包,最怕的就是家里人知道他在外头胡闹。”她忽然瞥见他手里的铜秤,秤杆上有道新的裂痕,“你这秤……”
“哦,刚才、刚才急着跑出来,撞、撞桌角上了。”武大郎挠着头笑,把秤往身后藏了藏,“不碍事,还能用。”
潘金莲心里一软,从柜台下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她攒的碎银:“明儿去铁匠铺打个新的,要最大号的,能称五十斤的那种。”
“不、不用……”武大郎慌忙摆手,却被她按住手。他的掌心全是汗,粗糙的纹路里还沾着面粉,蹭得她手心发痒。
“听话。”潘金莲把碎银塞进他手里,“咱现在日子好过了,该换的就得换。”她抬头看了看天,“时候不早了,收摊吧,晚上做你爱吃的韭菜盒子。”
“哎!”武大郎响亮地应着,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摊子。他把铜秤小心翼翼地放进竹筐,像是在呵护什么宝贝,那道裂痕在夕阳下,倒像是道勋章。
收摊回家的路上,潘金莲挎着竹篮走在前面,武大郎推着独轮车跟在后面,车轮“吱呀”的响声里,混着他哼的不成调的小曲。路过张屠户的铺子时,张屠户探出头喊:“大郎,明儿给我留十个肉卷饼,我要带去给山里的兄弟!”
“好嘞!”武大郎应得响亮,独轮车的响声都轻快了些。
潘金莲回头看他,他正低头笑着擦车把,夕阳落在他脸上,连那道被人嘲笑的疤痕,都像是镀了层金。她忽然觉得,这穿越过来的日子,虽然鸡飞狗跳,却比在现代做美食博主时,多了太多滋味。
回到家时,灶房的烟囱已经冒烟了。潘金莲生火和面,武大郎蹲在灶前添柴,火光映着他的侧脸,连鬓角的白发都显得柔和了。
“大郎,”她忽然说,“等过了年,咱把铺子再扩大些,砌个大灶台,一次能蒸五十笼饼的那种。”
“嗯!”武大郎使劲点头,往灶膛里多添了块柴,“再打个大面案,比现在这个宽三倍,你揉面时就不用总缩着手了。”
“还要雇两个帮手,一个揉面,一个收钱,省得你总累得直不起腰。”
“都听媳妇的。”
锅里的油“滋滋”响着,韭菜盒子的香味漫了满屋子。潘金莲看着武大郎笨手笨脚地往盘子里摆饼,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韭菜盒子,外皮焦脆,内里鲜香,咬一口,连烫嘴都是暖的。
正吃着,院外传来敲门声,是张秀才家的小娘子,手里捧着个布包:“潘娘子,刚才忘了给你钱。”她打开布包,里面是两锭银子,“这是预订下个月糖饼的钱,劳烦你多做些,我要给夫君的同窗们也带些。”
潘金莲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又往她手里塞了两个刚出锅的韭菜盒子:“尝尝鲜,自家做的,不值钱。”
小娘子欢天喜地走了,武大郎看着桌上的银子,忽然说:“媳妇,俺觉得现在真好。”
“嗯?”潘金莲抬头看他,正撞进他亮晶晶的眼睛里,那里面映着油灯的光,还有她的影子。
“以前总被人欺负,觉得日子没盼头。”他挠着头笑,“现在有你,有铺子,有街坊帮衬,俺觉得……日子就像这糖饼,越嚼越甜。”
潘金莲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得发胀。她夹了个韭菜盒子塞进他嘴里,看着他鼓着腮帮子嚼得香甜,忽然觉得,所谓的逆袭,所谓的救赎,或许从来都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不过是有人在你被刁难时,愿意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不过是有人在你害怕时,愿意笨拙地挡在你身前;不过是两个人守着一个小小的铺子,把别人眼里的苦日子,过出了糖饼的香。
夜渐深时,潘金莲趴在桌前对账,账本的最后一页,她用炭笔歪歪扭扭地写:“今日收张秀才家订银二两,西门茂来闹,被怼走。大郎护着我了,他越来越勇敢了。”
窗外的月光淌进屋里,落在账本上,那行字像是撒了层糖霜,甜得让人心里发暖。灶膛里的火还没熄,偶尔“噼啪”响一声,像是在为这平淡又安稳的日子,打着温柔的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