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凛川的话,给了宋毅一个台阶。
却也砌起了一堵高墙,彻底堵死了她亲自接触核心数据的路。
她从一个伺机而动的“猎手”,变成了一个被按在座位上的“看客”。
宋毅心里恨得牙痒,脸上却只能挤出僵硬的笑:“顾营长考虑得周到,那……我就不班门弄斧了。”
她明白,今晚的试探,她输得一败涂地。
……
第二天,家属院管理办公室。
这里被临时征用,开起了服务小组的第一次“财务公开会议”。
小组成员一个不落,全都到了。
军嫂们激动又新奇,叽叽喳喳的讨论声,让这间严肃的办公室充满了热腾腾的烟火气。
几张桌子拼在一起,上面堆满了小山似的单据。
有皱巴巴的采购票根,有手写的收入记录,还有画满了“正”字的工时表……这些都是她们辛苦挣钱的证明。
林晚就站在这堆“原始资料”后面,手里拿着一根教书先生用的细木棍,身后是一块用木板临时搭起来的“黑板”。
她今天不只是要算账。
她还要给所有人,尤其是那位不请自来的“贵客”,上一堂最直接、最深刻的财务启蒙课。
“姐妹们,都安静一下!”
林晚清脆的声音响起,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
她目光扫过一张张淳朴热切的脸,缓缓开口:“今天开这个会,有两个目的。”
“第一,把我们小组从开张到现在,赚的每一分钱,花的每一分钱,都掰开了揉碎了算清楚。”
“要让每个人心里都亮堂堂的,知道我们的钱从哪儿来,又到哪儿去了。”
她说到这里,话锋一转,目光直直射向墙边。
那里特意为“贵客”准备了一张椅子。
“第二,”林晚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是请我们从京市来的高材生,宋毅同志,帮我们指导工作!”
“看看我们的账有没有问题,给我们提提宝贵意见!”
说完,她带头鼓起了掌。
“啪啪啪——”
军嫂们立刻跟着热烈鼓掌,一道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坐在墙边,脸色发白的宋毅。
那些淳朴的目光,此刻像一根根烧红的针,扎得她坐立难安。
宋毅只能扯着嘴角站起来,对着众人点了点头,心里把林晚骂了千百遍。
这个女人,分明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接下来,林晚开始当众“唱账”。
她用木棍,笃笃地敲了敲黑板上贴着的一张发票。
“三月五日,小组成立第一天。采购猪头五个,猪下水十斤,共计十二元三角五分。发票在此!”
“当日售出卤肉十三斤,卤下水八斤,总收入二十一元五角。销售记录在此!”
“刨除成本,当日利润为七元三角五分。”
宋毅坐在下面,越听心越沉。
她本以为,这种军嫂搞的小作坊,账目肯定是一塌糊涂,漏洞百出。
只要她动动手指,就能抓住把柄,让林晚身败名裂。
可她万万没想到,林晚的账,竟然做得如此清晰!
“按照章程,利润的百分之四十,也就是两元九角四分,作为劳动报酬。”
林晚的木棍点在另一张纸上。
“秀娥嫂子出工五小时,得五角;王嫂子出工三小时,得三角……”
她一笔一笔地念,一笔一笔地算,每一笔都有对应的单据和人证。
“没错!那天我就分了三角钱,回家给我家娃买了两颗糖!”王嫂子立刻大声说,脸上满是自豪。
军嫂们听得聚精会神,从一开始的懵懂,到慢慢听明白,脸上都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这钱,是她们靠自己的手挣来的,干净,敞亮!
宋毅的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
成本核算,利润分配,再到那个“互助基金”的计提……每一环都逻辑分明,有据可查。
这哪里像个没文化的家庭妇女搞出来的?
这比她父亲单位里那些老会计做的账,还要清楚明白!
两个小时过去,林晚终于将最后一个数字写在了黑板上。
“……截止到昨天,我们小组总收入一千二百三十五元,总成本七百八十二元。总利润四百五十三元!”
“其中,一百八十一元二角,已经作为工资,全部分发给参与工作的二十一位姐妹,无一错漏!”
“互助基金账户,现有存款一百三十五元九角。”
“这笔钱,由我、秀娥嫂子,以及大家推选的李嫂子三人共同保管钥匙,三人不到场,谁也动不了一分钱!”
“剩余的一百三十五元九角,作为我们小组的流动发展资金。”
林晚放下木棍,转身面向众人。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宋毅脸上,那笑容明亮又坦荡。
她拿起桌上那本最原始的、记得密密麻麻的账本,朝着宋毅的方向,往前一推。
“宋同志。”
林晚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宋毅的心上。
“我们的账,全部都在这里了。”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目光灼灼,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力。
“请你,给我们指导指导工作吧?”
这句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地抽在了宋毅的脸上。
指导工作?
还怎么指导?
所有的账目都已经像剥了皮的洋葱,一层层清清楚楚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她就算拿着放大镜,也挑不出一丝毛病。
宋毅的脸一阵火辣辣的疼,她强撑着站起身,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林晚姐姐,你……你太谦虚了。我哪里是来指导工作的,我今天是来学习的!”
“你们的账目做得这么清晰规范,比我们学校里教的那些理论,要实用一百倍!我真是大开眼界,受益匪浅。”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把自己摘了出来,又反过来捧了林晚一手。
林晚也不点破,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说:继续你的表演。
“宋同志过奖了。我们就是一群粗人,只会用笨办法。只要能让姐妹们心里亮堂,让组织上放心,我们就满足了。”
“对!我们心里亮堂着呢!晚妹子发的每一分钱,我们都拿得踏实!”王秀娥立刻高声附和,她现在是林晚最忠实的拥护者。
“就是!以前我们当家的拿津贴回来,我们都不知道部队上是怎么算的。”
“现在好了,我们自己给自己发工资,比谁都清楚!”一个年轻军嫂自豪地说道。
军嫂们你一言我一语,言语间充满了对服务小组的归属感和对林晚的信服。
这种发自内心的拥护和团结,是宋毅始料未及的。
她原以为,只要抓住点经济问题,就能轻易瓦解这个草台班子。
现在她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这个服务小组,已经被林晚打造成了一个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利益共同体。
而林晚,就是这个共同体里说一不二的绝对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