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回头，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来人不是白雪又是谁。
还真是冤家路窄。
她今天脱下了军装，换上了一件时兴的红色毛呢外套，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
两条麻花辫油光水滑，发尾还系着红色的绸带，在人群中格外惹眼。
她身边还跟着两三个年轻的女兵，众星捧月般将她围在中间，显然是她在卫生队里的跟班。
林晚的目光在她身上那件料子挺括、款式新颖的呢子大衣上停留了一瞬。
这年头，这样一件外套可不便宜，更不是有钱有票就能轻易买到的。
不愧是政委的女儿，家底就是厚实。
白雪见林晚不说话，只打量自己的衣服，眼底闪过一丝得意。
她得让这个从乡下来的土包子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差距。
“也对，凛川哥工作忙，自然是顾不上这些小事。”
白雪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关心，但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却出卖了她内心的优越感。
“嫂子要是想买什么，跟我说一声，我帮你跟售货员打个招呼，也省得你被人当成外地人欺负了去。”
她这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排队的人都听见。
一时间，好几道探究的目光都落在了林晚身上，甚至有人开始小声议论。
“那不是白政委家的闺女吗？真是热心肠。”
“旁边那个是顾营长新娶的媳妇吧？看着挺面生的。”
这话术可比张兰那种直来直去的蠢货高明多了。
明面上是嘘寒问暖，处处透着“自己人”的亲近。
暗地里却句句都在点明：你林晚是个外来户，什么都不懂，在这里没人脉，没我，你寸步难行。
她身后的一个圆脸女兵也跟着帮腔：“是啊，嫂子，我们雪姐认识供销社的李主任。”
“你想买什么紧俏货，雪姐一句话的事儿。不然你排到天黑也买不着！”
林晚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是组团来给她下马威了。
她要是真求了白雪，那以后在家属院里就得矮她一头。
她要是当场翻脸，又会落下一个“不识好歹，心胸狭隘”的名声。
可惜，她林晚不是刚出社会的小姑娘。
林晚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更亲切了几分。
她转头看向那个多嘴的圆脸女兵，好奇地问：“这位同志，你也是卫生队的吧？”
“看你年纪不大，这思想觉悟可得提高啊！你作为一名光荣的人民子弟兵，怎么能公然宣扬搞特殊、走后门呢？”
那圆脸女兵被她一句话堵得满脸通红，张口结舌：“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周围排队的人都伸长了脖子，目光在几人身上来回扫，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哦？那你是什么意思？”林晚追问，脸上的笑容温和无害。
“我作为一个军属都知道，出门在外应该以身作则，支持国家政策，怎么能带头走后门呢？”
“我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让人说我们家凛川治家不严，给他脸上抹黑，拖部队后腿！”
她一番话，掷地有声，把“军属觉悟”、“部队纪律”和“丈夫声誉”三顶大帽子稳稳地扣了下去。
周围瞬间安静，落针可闻。
售货员停下了剪布的动作，排队的大妈大婶们也都竖起了耳朵，目光灼灼地在林晚和白雪之间来回扫。
有个大爷甚至赞许地点了点头，小声跟旁边人说：“看看这觉悟，只是才是随军家属该有的样子！”
白雪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
她精心营造的“热心肠大院一枝花”人设，被林晚三言两语就撕开了一道口子。
过了足足半分钟，白雪才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嫂子……你误会了，我……我就是看你一个人，怕你被售货员同志怠慢了，想帮你问问，哪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原来是这样，那可真是谢谢白同志了。”林晚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
随即话锋一转，语气真诚又恳切。
“我们家凛川走之前特意交代过，在部队里，一切都要按规矩来，绝对不能给他添一点麻烦。”
“更不能打着他的旗号搞任何特殊化。”
“我想，白政委作为部队领导，平时在家里，肯定也是这么教育你的吧？”
白雪脸上那点虚伪的笑容就像被寒风刮过的窗户纸，“唰”地一下，破得干干净净。
她的脸色从白转青，又从青转红，精彩纷呈，握着挎包的手指因用力而阵阵发白。
白雪的笑容彻底维持不住了。
林晚竟然把她爸都搬了出来！
这话她怎么接？
说是，那等于当众承认自己刚才想“搞特殊”是没家教，违背了父亲的教导。
说不是，那不是当众打自己父亲的脸，说他治家无方吗？
周围人看白雪的眼神也变得微妙起来。
是啊，政委的女儿，更应该懂规矩才对。
怎么能开口闭口就是“走后门”呢？
“同志，麻烦你快一点，我还要扯这块的确良。”
林晚不再看白雪，转头对售货员露出了一个客气的微笑。
将崭新的票和钱往前递了递，“都按规矩来，不用为难。”
那售货员本来看热闹看得起劲，被林晚这么一点，又看到那厚厚一沓钱票，哪还敢怠慢。
这姑娘看着柔弱，嘴皮子可厉害着呢，连白政委的女儿都敢当面顶回去，显然不是个好惹的。
“哎，好嘞！”售货员态度立刻热情了一百八十度，手脚麻利地取下布料，量尺寸，开票，一气呵成。
白雪站在原地，进退两难，一张俏脸青白交加。
她本想在众人面前给林晚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谁才是这里的主人。
结果几句话的工夫，自己反倒成了一个仗势欺人、不懂规矩的笑话。
她身后的几个女兵也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雪……雪姐，东西都买好了，要不咱们先走吧？”圆脸女兵小声提醒。
白雪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火辣辣的疼。
她死死地瞪着林晚纤细却挺直的背影，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里。
“走！”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带着跟班们灰溜溜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