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委大院的那个早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暴雨将至的低气压。
虽然“环球化工”的项目被按下了暂停键,但省委副书记张志坚并没有就此认输。
他在办公室内依然维持着高强度的工作节奏,试图通过其他渠道为那家跨国巨头“正名”,甚至准备动用自己在京城的关系,邀请更高层的专家来汉东“论证”该项目的可行性。
在他看来,祁同伟的阻挠,不过是政法干部对经济工作的“傲慢与偏见”。他坚信,只要资金到位,只要项目落地,所有的质疑都会在Gdp的增长面前烟消云散。
然而,就在张志坚准备发起反攻的前夜,一则突发的财经新闻,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也震动了整个汉东官场。
早间新闻的时间段,省委食堂的大电视屏幕上,正转播着一条新闻。
“……据本台刚刚收到的消息,涉嫌跨国金融诈骗的‘环球化工集团’中华区多名高管,昨日在潜逃途中被邻省警方抓获。据悉,该犯罪团伙打着世界500强的旗号,在多地以投资建厂为名,骗取土地抵押贷款及政府补贴,涉案金额高达数十亿元……”
画面中,那个曾在汉东省委会议室里傲慢无比、甚至叫嚣着要控告祁同伟的威廉总裁,此刻正戴着手铐,垂头丧气地被两名经侦警察押上警车。而在他身后的背景里,是一栋烂尾的办公楼和一大片被化学废料污染得五颜六色的荒地。
食堂里一片死寂。正在吃早饭的干部们,筷子停在半空,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坐在角落里的张志坚。
张志坚手中的那个咬了一半的馒头,“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他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紧接着涨成了猪肝色。他引以为傲的“金凤凰”,他用党性担保的“千亿项目”,竟然真的是一只披着画皮的毒蝎子!
如果不是祁同伟在关键时刻拦了一道,如果不是那场惊心动魄的听证会,此刻被押上警车的,恐怕就不仅仅是威廉,还要加上他张志坚的政治生命!
“好险啊……”坐在不远处的发改委主任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低声对旁边的人说道,“多亏了祁书记,不然咱们这回全得跟着跳坑里。”这句话虽然声音不大,却像是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张志坚的心里。
他缓缓站起身,甚至顾不上收拾桌上的狼藉,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步履踉跄地走出了食堂。那个曾经意气风发、誓要教汉东干部“怎么搞经济”的改革闯将,此刻的背影竟显得有些佝偻。
……
上午十点,省委一号楼,书记办公室。
沙瑞金放下手中的内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看向坐在对面的祁同伟,眼神中满是感慨。
“同伟啊,你是救了汉东,也救了志坚同志一命啊。”
祁同伟神色平静,没有丝毫“先见之明”的得意:“书记,这没什么。‘天网’的存在,就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只是可惜了志坚同志的一腔热血,被这帮骗子给利用了。”
“热血是好的,但头脑不能发热。”沙瑞金严肃地说道,“志坚同志这次的教训太深刻了。他已经向我递交了书面检讨,请求处分。我让他先休息一段时间,调整一下状态。”
祁同伟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这就是官场,一步踏错,满盘皆输。张志坚虽然没有主观恶意,但作为主要决策者,这个跟头栽得太狠,短期内恐怕很难再有作为了。
“不过,”沙瑞金话锋一转,眉头微微皱起,“环球化工虽然是假的,但汉东急需大项目、好项目也是真的。这次风波之后,外面的投资商恐怕会更犹豫了。‘汉东门槛高’、‘汉东查得严’的名声一旦传出去,接下来的招商工作……难啊。”
沙瑞金的担忧不无道理。资本是逐利的,也是胆小的。汉东这种“把投资商当贼防”的架势,虽然防住了骗子,但也确实可能吓退一些胆小的正经商人。
就在两人相对无言之际,办公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沙瑞金接起电话,听了两句,脸色突然变了。
“什么?你说清楚点,是哪家公司?”
“德国?莱茵重工?”
“他们点名要见谁?政法委书记?”
沙瑞金放下电话,脸上的表情变得极其古怪。他看着祁同伟,半晌才说道:“同伟,你的‘生意’上门了。”
“生意?”祁同伟一愣。
“省商务厅刚才打来电话,乱成了一锅粥。”沙瑞金哭笑不得地说道,“德国最大的高端装备制造企业,世界500强排名前列的‘莱茵重工’集团,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隐形冠军,突然派出了一个高级代表团,专机已经降落在京州机场了。”
“他们没有通过商务部,也没有联系招商局,而是直接把电话打到了省政府值班室。”
“他们说,这次来汉东,只有一个目的——投资建厂。而且,他们指名道姓,要求见一见汉东省的政法委书记,祁同伟。”
……
下午两点,京州国宾馆,一号会见厅。
这里的气氛与几天前那场剑拔弩张的听证会截然不同,充满了庄重与严谨的德式风格。长条桌的一侧,坐着以沙瑞金为首的汉东省委领导班子。
张志坚虽然还在“休息”,但也列席在末尾,只是神情萎靡,一言不发。祁同伟则破例被安排在了沙瑞金的左手边,这个位置通常属于省长或常务副省长。
对面,是一行十人的德国代表团。为首的是一位头发花白、身材高大、眼神锐利的德国老人——莱茵重工全球执行总裁,施耐德先生。
不同于威廉那种浮夸的傲慢,施耐德身上透着一股沉稳、严谨甚至有些刻板的气质。他的西装一丝不苟,面前的文件摆放得整整齐齐,连钢笔的角度都仿佛经过了测量。
“尊敬的沙书记,祁书记,”施耐德开口了,他的中文虽然带着口音,但非常流利,“首先,请允许我代表莱茵重工,对汉东省委表示敬意。”
“实不相瞒,我们在三年前就开始考察中国的投资环境,准备建立我们在亚太地区最大的高端数控机床研发与生产基地。这笔投资的总额,超过五百亿欧元。”
五百亿欧元!折合人民币近四千亿!这个数字一出,在场的汉东官员们呼吸都急促了。这可是实打实的高端制造业,是真正的“工业皇冠上的明珠”,含金量比那个只会画大饼的环球化工高出不知道多少倍!
“我们考察过沿海的几个发达省份,他们的政策很优惠,产业链也很完善。”施耐德继续说道,“坦率地说,汉东在硬件条件上,并不是我们的首选。”沙瑞金微微点头,神色坦然。这也是事实。
“但是,”施耐德的话锋一转,目光越过众人,直接投向了祁同伟,“两个月前,我们注意到了汉东发生的一件事——‘汉重集团资产追回案’。”
“我们对此感到非常震惊。”施耐德的表情变得极其严肃,“在汉东,甚至在世界范围内,一家因为腐败而被掏空的巨型国企,能够通过法律手段,如此迅速、如此彻底地追回流失的资产,并且没有通过行政命令简单粗暴地处理,而是用数据和法治解决了复杂的债务和员工安置问题。这简直是一个奇迹。”
“随后,我们又关注到了贵省最近对‘环球化工’的调查。”听到这里,张志坚的头垂得更低了。“那家公司在业内臭名昭着,擅长利用各地的政策漏洞进行投机。”
施耐德眼中露出一丝赞赏,“我们很惊讶,汉东省并没有因为急于招商而盲目引进,反而通过一个叫‘天网’的系统,精准地识破了他们的骗局。”
“这让我们看到了汉东省委,尤其是祁书记您,对规则的尊重,对法治的坚持,以及对契约精神的扞卫。”施耐德站起身,郑重地向祁同伟伸出了手。“祁书记,我们在全球投资,最害怕的不是市场波动,而是不可预测的‘潜规则’,是随意伸向企业的权力之手,是需要靠行贿才能获得的‘公平’。”
“但在汉东,在您的‘天网’之下,我们看到了一种我们最渴望的东西——安全感。”
“这就是我们选择汉东的理由。”
“因为在这里,我们不需要去陪酒,不需要去搞关系,只需要把产品做好。这就够了。”
祁同伟站起身,紧紧握住了施耐德的手。
那一刻,镁光灯疯狂闪烁。这一幕被定格在了汉东改革开放的历史上。
一位是代表着全球顶级工业文明的德国企业家,一位是曾经被质疑“不懂经济”的汉东政法官员。他们的握手,不仅是一个超级项目的落地,更是一种全新发展理念的胜利。
“施耐德先生,”祁同伟微笑着说道,“您放心。在汉东,‘天网’不针对守法者。它将是所有合法经营者最坚实的盾牌。只要莱茵重工遵纪守法,哪怕是一只苍蝇想飞进你们的财务室,都得先过我这一关。”
“我相信您。”施耐德爽朗地大笑,“这就是我们想要的承诺。”
……
签约仪式极其隆重,却又极其简洁。
没有繁琐的领导讲话,没有铺张的鲜花红毯。双方在十分钟内就完成了所有法律文件的签署。但这十分钟,却彻底改变了汉东省的招商格局。
莱茵重工的落户,就像一块巨大的磁铁。消息传出后不到24小时,就有十几家为其配套的上下游跨国企业主动联系省商务厅,表示有意向跟随莱茵重工来汉东投资。这就是高端制造业的“集群效应”,也是“法治营商环境”带来的巨大红利。
晚宴结束后,祁同伟独自一人走到了宾馆的露台上。夜风微凉,京州的夜景在脚下铺展开来,璀璨如星河。身后的玻璃门被推开,张志坚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两杯酒,神情复杂。
“祁书记,恭喜。”张志坚将一杯酒递给祁同伟,“这一仗,我是真服了。”
祁同伟接过酒杯,并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晃动的液体。“张书记,其实我们都没有赢,也没有输。”祁同伟淡淡地说道,“赢的是汉东的老百姓。”
张志坚苦笑一声:“我以前总觉得,搞经济就是要把门槛降到最低,把地毯铺得最厚。现在我才明白,如果没有门槛,进来的可能是强盗;如果没有底线,铺再厚的红毯,下面也可能是陷阱。”
“您说得对,法治,才是最硬的软实力。”
张志坚深吸一口气,仿佛放下了什么重担。
“我已经向组织申请了,调回原单位。”他看着祁同伟,眼神中少了几分敌意,多了几分敬佩,“汉东这片土壤,更适合您来耕耘。我这个‘过江龙’,水土不服,还是回去守我的一亩三分地吧。”
“张书记……”
“别劝我。”张志坚摆摆手,“我是个骄傲的人,输了就是输了。而且,我也看出来了,沙书记也好,全省的干部也好,现在心都在您这边。我留在这里,只能是个尴尬的‘外人’。”
他举起酒杯,碰了碰祁同伟的杯子。“祁同伟同志,我祝愿汉东在你的‘天网’下,真的能成为那个路不拾遗、商通天下的‘桃花源’。”
“干了!”张志坚一饮而尽,转身离去。他的背影依然挺拔,却多了一份落寞与释然。
祁同伟看着他的背影,缓缓将酒杯送到嘴边,抿了一口。酒很烈,入喉如刀,回味却有一丝甘甜。
他知道,随着张志坚的主动退出,省委专职副书记的那个位置,通往汉东权力核心的最后一道大门,已经向他彻底敞开了。
“真正的招商大使……”祁同伟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轻声自语。“不是我,是这座城市里的每一个守规矩的人,是这片土地上每一条被敬畏的法律。”
风起,云涌。一个新的时代,正在他的脚下,浩浩荡荡地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