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大院的玉兰花终于全开了,白得耀眼,却掩盖不住空气中日益浓重的硝烟味。
关于“环球化工”项目的博弈,已经从常委会的争论,演变成了一场刺刀见红的“白刃战”。
张志坚没有食言。他在常委会后的第二天,就绕开了由祁同伟主导的“联合调查组”,直接动用省委副书记的职权,召集省发改委、商务厅、国土厅等部门,召开了一次“环球化工项目落地推进会”。
会议纪要很快就传到了祁同伟的办公桌上。
“特事特办”、“先行先试”、“边建设边审批”……这些字眼,像是一根根刺,扎在祁同伟的眼睛里。
“这是在玩火!”林峰看着那份纪要,气得脸色发白,“祁书记,张志坚这是公然违背常委会的决议!联合调查组的结论还没出来,他凭什么就开始‘推进’了?甚至还批示国土厅,要把吕州那块用来建湿地公园的地,先划给环球化工做‘前期勘探’?”
祁同伟坐在椅子上,手里转着一支钢笔,目光深沉。“他这是在跟我抢时间。”祁同伟冷冷地说道,“他知道‘天网’的威力,也知道一旦调查深入,环球化工的底细藏不住。所以他想造成既成事实,把生米煮成熟饭。等到地圈了,桩打了,甚至钱都投进去了,我们再想拦,那就难了。到时候,那就是‘破坏招商引资’、‘造成重大经济损失’的大帽子,谁也戴不起。”
“那我们怎么办?”林峰焦急地问,“要不要……直接动用公安手段,去查那个环球化工的驻华代表?只要抓到他们行贿或者违规的把柄……”
“不行。”祁同伟断然拒绝,“张志坚现在把这个项目当成了他的‘命根子’,当成了他在汉东立足的基石。如果我们现在动用公安手段,那就是把‘路线之争’变成了‘政治迫害’。那样只会让他更疯狂,也会让沙书记难做。我们必须用规则打败规则,用阳谋打败阳谋。”
祁同伟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远处那栋象征着汉东最高权力的省委一号楼。
“林峰,通知石磊和陈海,调查组那边加快进度。我要的不仅仅是数据,我要铁证!另外……”祁同伟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备车,我要去见沙书记。”
……
省委一号楼,书记办公室。
沙瑞金正戴着老花镜,批阅着那份“推进会”的纪要。他的眉头紧锁,显然也对张志坚这种“抢跑”的行为感到不满,但更多的,是一种作为“班长”的权衡与为难。
张志坚是京城派来的,代表着一种“经济优先”的信号。如果一上来就否定他的“第一枪”,会不会被解读为汉东省委排外?会不会影响汉东的改革开放形象?
就在这时,祁同伟推门而入。
他没有预约,也没有让秘书通报,就这么直接闯了进来。
“沙书记。”祁同伟走到办公桌前,没有坐下,而是笔直地站着,像一棵挺拔的松树。
沙瑞金摘下眼镜,看着这位爱将,叹了口气:“同伟啊,你是为了那个化工项目来的吧?先坐下,喝口水,消消气。”
“我不坐,也不渴。”祁同伟的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让人心悸的力量,“沙书记,我今天是来向您‘逼宫’的。”
“逼宫?”沙瑞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这个词用得……有点严重了吧?”
“一点都不严重。”祁同伟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轻轻放在沙瑞金的桌上。
“这是什么?”
“我的辞职信。”这三个字一出,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沙瑞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祁同伟,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年轻人。
“同伟,你这是干什么?!”沙瑞金猛地站起身,语气变得严厉,“你是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怎么能这么意气用事?是不是因为张志坚同志最近的做法让你受委屈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沙书记,我不是受委屈,我是害怕。”祁同伟直视着沙瑞金的眼睛,目光灼灼,“我怕汉东好不容易才晴朗的天,又要黑了。”
“张志坚同志想搞经济,想出政绩,我理解。但他这种‘赌徒式’的招商,是在拿汉东的未来做赌注!环球化工的项目,‘天网’已经发出了最高级别的红色预警。这就好比是一个身上绑着炸药包的人要进我们家门,张志坚不但不开包检查,还要把门拆了让他进!”
“沙书记,如果这个项目真的没问题,我祁同伟愿意给张志坚牵马坠镫,做他的马前卒!但如果这个项目是个雷,是个坑,那我作为汉东的守门人,我就绝不能让它进来!哪怕是用我的乌纱帽去填,我也要把它堵在门外!”
祁同伟指着那封辞职信,声音铿锵有力:“这封信,我先放在这儿。如果省委决定强行通过这个项目,那就是我祁同伟失职,我不配再坐在这个位置上!到时候,您直接批准就是!”
“但是!”祁同伟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无比凌厉,“如果将来证明这个项目有问题,是第二个‘汉重’,是第二个‘白银矿’,那么谁引进的,谁就要负责!谁签的字,谁就要去坐牢!”
“我祁同伟敢拿乌纱帽做担保,他张志坚敢吗?!”
沙瑞金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看着他那张写满了倔强和赤诚的脸。
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九死一生的缉毒英雄,那个在赵家权势滔天时敢于亮剑的孤勇者。
他知道,祁同伟不是在耍脾气,更不是在搞政治投机。他是真的在用自己的政治生命,去守护汉东这片土地。这种纯粹,这种担当,让沙瑞金这颗在官场浸淫多年的心,也忍不住微微颤抖。
“同伟啊……”沙瑞金缓缓坐下,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你这是在将我的军啊。”
“我是在向组织负责,向人民负责。”祁同伟寸步不让。
沙瑞金拿起那封辞职信,并没有拆开,而是拉开抽屉,把它锁了进去。
“这封信,我暂时替你保管。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不用你辞职,我这个省委书记先辞职!”沙瑞金抬起头,眼中的犹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封疆大吏的决断。
“你说得对。汉东经不起折腾了。我们宁可慢一点,也不能错。”
“那个‘推进会’的纪要,作废。我已经通知省政府办公厅,暂缓下发。”
“至于环球化工的项目……”沙瑞金沉吟片刻,“既然有争议,那就让事实说话。张志坚不是说要‘特事特办’吗?那我们就给他一个‘特办’的机会。”
“通知下去,三天后,召开省委常委扩大会议。专门讨论这个项目。到时候,让张志坚带着环球化工的代表来,你也带着你的调查组来。我们搞一场‘公开听证会’!”
“谁有理,谁没理,摆在桌面上说!让全省的干部都看看,到底是谁在为汉东负责!”
……
走出省委一号楼,祁同伟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这是一场豪赌。他赌上了自己所有的前程。如果输了,他将在汉东政坛彻底边缘化,甚至成为“阻碍改革”的罪人。但他不后悔。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他最信任的号码。“老师,我是同伟。”
电话那头,远在临江省的高育良,声音依旧沉稳:“同伟,情况怎么样?我听说张志坚那边动作很大啊。”
“他想生米煮成熟饭,被我拦下来了。”祁同伟简短地说道,“三天后,决战。”
“好!”高育良赞许道,“不愧是我高育良的学生,有魄力!但是同伟,光靠汉东这边的调查,证据链可能还不够完整。毕竟那是跨国公司,很多账目都在海外,‘天网’虽然厉害,但也鞭长莫及。”
“老师,这也是我给您打电话的原因。”祁同伟看着远处的天空,“我查到,这个环球化工,两年前曾经试图在临江省的一个化工园区落户,当时谈得很深,连意向协议都签了,但最后却不了了之。当时的具体经办人,就是您。”
“哈哈哈……”高育良在电话那头爽朗地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小子会查到这一层。没错,那个项目是我否决的。当时他们想在临江玩同样的套路,骗我们的土地抵押,被我识破了。”
“老师,我需要那份材料。”祁同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那份能一锤定音的证据。”
“材料我有。不仅有当年的谈判记录,还有那个环球化工中华区总裁私下向我行贿的录音。”高育良的声音变得冷峻,“这帮人,那是狗改不了吃屎。”
“同伟,你放心。这份材料,我会让我的秘书亲自送过去。三天后的会上,它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谢谢老师!”
“别谢我。”高育良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也是为了我自己。张志坚这个人,我也早有耳闻。他在沿海搞的那一套,确实有成绩,但也留下了不少隐患。如果让他把汉东搞乱了,那也是我们这些从汉东走出来的干部的耻辱。”
“这一仗,你必须赢。不仅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我们‘法治派’的路线。”
挂断电话,祁同伟紧紧握着手机,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三天后,就是见分晓的时候。
张志坚,你准备好了吗?